第32章

望明月 燕赵 4452 字 5个月前

这厢父女两个正在客室里谈话,就见何凌山走了进来。他即将代何宗奎去赴一场酒会,发起者是当地商会的理事,何宗奎在其中入了一股,便也在受邀之列。何凌山换了黑西服,踏着长靴,大衣披在肩上,身形笔挺而高挑,何杏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几眼,看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忙把脑袋转向旁边。她嘴上虽总喜欢取笑何凌山像只乌鸦一般,天天都穿黑衣,但心里大约也懂得几分。何凌山今年才刚到二十岁,相对于他在帮中所当的地位来说,实在有些太过年轻了,只好用深重的颜色压一压,让他显得老成些。

不过他原本就有副惹人注目的面孔,又正值青春年少,像是一颗刚刚被打磨完毕,晶莹璀璨的宝石,那份光彩是再沉肃的颜色都压不住的。

何凌山先是唤了一声义父,旋即道:“我十分钟之后就走,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不等何宗奎出声,杏莉抢先叫嚷起来:“凌山,我也要去!”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躲在何凌山背后,赌气一般:“我才不要和爸爸一起待在家里,你带我出去玩吧。”

“胡闹!”何宗奎脸色一沉,斥道:“凌山是去办正事,你一个姑娘家家,去搅和什么?”

杏莉从何凌山背后探出头来,冲着父亲重重哼了一声:“什么正事,不就是吃饭喝酒吗?我和凌山一样大,为什么凌山可以去,我就去不得?”

男人之间的酒局,哪里是吃饭喝酒那样简单。这次东家将宴会摆在金辉楼,这是邑陵远近闻名的风月场,席间必定会有佳丽作陪,下了酒桌,免不了还要赌上几把。不过这其间种种,都不适合向杏莉说明。何宗奎舍不得严辞训斥女儿,唯有好言好语地哄道:“杏莉,你想要凌山陪你出门,那我让他明天什么都不做,任由你差遣,这样可以满意了吗?”

杏莉被动摇了,正仰着下巴左右权衡,忽见何凌山低下头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他的拒绝比父亲任何一句话都来得有效,杏莉敢于顶撞父亲,却不敢向这位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哥哥耍横。她气馁地低下头,小声道:“那……那好吧。”

等到这位难缠的四小姐离开后,何宗奎才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喝了半杯茶。他想是想起了什么,蓦地转过头,看向安静坐在一边的何凌山,笑道:“杏莉到底是小孩子脾气,喜欢和同龄人相处。不过除了你以外。我还没有见过她对哪位男同学这样热情过。”

何凌山只道:“现在我是她的兄弟,她自然会更加亲近一点。”

“嗳,你这话有一点不对。”何宗奎摇了几下头,道:“她在她大哥面前,还要比见到我更加放肆呢!她遇见你倒是十分安分。”

说完这句话,何宗奎抚了抚下巴,微笑着问:“小五,你十七岁来到靖帮,现在也有二十了,你成天都在为帮里的事忙碌,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私事吗?”

何凌山闻言一怔,一时没有说话。何宗奎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论男女,提起这种事大约都是有一点害羞的。他正想拐弯抹角地引导几句,却见何凌山垂下眼睛,极轻地笑了一笑。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笑容里似乎藏了一点隐秘的快乐,但愁绪却比快乐更加深重,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笑意,不肯将自己的心事泄露一分一毫。何凌山站起身,对他的义父道:“时间不早了,如若义父没有要交代的,我就先走一步。”

他不想说的事情,何宗奎也没有办法勉强。何凌山走出何公馆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夜幕似是盛着墨的玻璃罩子,远处隐隐又透出了一点蓝。他合上了车门,恰见层层密云被风吹散,月光如雾如烟一样幽幽地散进了人间,今夜大概是不会下雪了。

夜里的金辉楼还是一样热闹,远远地就看到它缠着彩灯的招牌在夜色中招摇。何凌山刚一踏进去,迎面即是一阵熏暖的香风、金辉楼里灯火朦胧,莺声燕语伴着宾客的笑闹此起彼落地喧沸着,老板娘正在二楼张望,一眼就看见了厅堂里神情冷淡,一身黑衣的何凌山。

她呀了一声,步履轻盈地迈下阶梯,伸手要来拉何凌山的衣袖,笑道:“何五爷,秦老板刚刚还问起了您呢,请您快跟我上楼吧。”

何凌山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避过她的手,道:“你带路。”

金辉楼的老板娘虽过了青春年华,不过年轻的风韵犹在,遭到这样的冷遇还是头一回。她瞟了这不解风情的年轻人一样,扭过身子,往楼上走去。

今日相聚的都是熟面孔,何凌山简略地寒暄过后,又见席间众人之间,坐着一名十分清秀的女子。她穿着湖色薄袄,乌发盘了髻,和一帮子金辉楼姐妹坐在一起,对上何凌山的视线,便对他微微一笑,提起裙摆,娉娉婷婷地来到他身边坐下。

一名唇上蓄着短须,面色红润的青年笑道:“青蓉未免太给五少爷面子了,方才我们几个求了你许久,让你同我们坐在一起,你都不肯。怎么五少爷一到,你却肯主动相就了?”

青蓉端起一杯酒,说道:“诸位大爷何苦取笑我这个小女子,方才我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自罚一杯就是了。”

语罢,她仰起脖颈,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继而将杯口向下,点了几点,向众人示意。

她既起了个头,其余人自然不甘示弱,敬人的,自饮的,这场酒席就算是开始了。来到邑陵之前,何凌山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不过因着许多避不过的应酬,也渐渐练出了一点酒量。今天他作为贵客之一,年纪又是最轻的,免不了要被敬几轮。青蓉知道他酒量平常,暗暗替他挡了几杯,即便如此,等到筵席结束,何凌山还是被灌下不少。

其余人拉拉扯扯地上了赌桌,何凌山没有应邀,他刚准备起身,身子却向前一倾,险些撞在座椅上。

青蓉忙搀住他的手臂,低声问:“怎么了?还站得稳吗?”

何凌山闭了闭眼睛,他喝酒从不上脸,即使是醉了,一张面孔依旧是如冰似雪,没有丝毫软化。他轻轻推开青蓉,答道:“让我缓一缓。”

“我扶你去坐一坐。”青蓉根本不容他拒绝,她拿起何凌山的手套,小心地替他戴好,这才抓住了他的手,引着他向外走去。

这一次何凌山没有再坚持,他跟随青蓉到了对方房内,被安置在一把软椅上。青蓉利索地打了盆热水,拧好毛巾把子,又在上面撒了几滴花露水,这才回到何凌山身边,递到他手里。

她看着何凌山,无奈又烦扰地叹了口气,叉着腰道:“你那位做大哥的实在不像话,他不是爱喝酒吗,这时候怎么不自己上阵,反而要你这个弟弟来替他出阵。”

何凌山将毛巾贴在脸上,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好叫了一声:“青蓉姐。”

青蓉拿他没有办法,她在何凌山身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这几日春桥都没有来见我,是不是因为前几日他又和他父亲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