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咏棠看到他的笑容,心中总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转了个身,对着一棵树道:“我是想问您,能不能让尚止在我们家多留几天,有许多地方,我还没有带她去玩过呢。”
温鸣玉眉头一抬,颇为诧异地看向他。
咏棠虽知自己和叔叔的缘分,大概就止步在叔侄之上了,可每每与温鸣玉相对时,一颗心又糊糊涂涂的,简直收束不住。温鸣玉看了他一阵,说道:“这恐怕不是你真正要说的事吧。”
听到叔叔这句话,咏棠更是心虚无比,他下意识地抚弄身侧一根柱子,嗫嚅道:“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在想什么,您又不是猜不出来。”
温鸣玉道:“我并没有这样大的神通。”
咏棠满腔高兴地找他说话,却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心中也有些委屈,索性赌气一般开口:“方才岳伯伯和我谈了尚止的事,我愿意答应他。尚止漂亮又……温柔,我挺喜欢她的。”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这番违心话说出口,不料半天都没听见温鸣玉出声。咏棠不禁忐忑起来,知道温鸣玉是不高兴了,又不知道叔叔为什么不高兴。他侧过脸,偷偷去打量对方的神色,忽听温鸣玉一叹,道:“你还真是不懂事。”
咏棠做出这个决定,难得有几成真心想为叔叔分忧的意思,却没料到叔叔不但不领情,反而转过头来责备他。他愤懑又不服气,怒道:“我之所以想答应这桩婚约,是因为它对您也有好处,您以为我会这样傻,别人说什么都会同意吗?”
温鸣玉任由他去发脾气,等到咏棠说完了,才反问:“对我有好处?”
似是觉得这句话十分滑稽,他忍俊不禁地续道:“咏棠,这种好处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完全不需要你来操心。”
他说得如此直白,更让咏棠觉得被看轻,但不等他继续为自己争辩几句,温鸣玉又道:“你以为婚姻是多简单的事,说几句好听的话,送几件东西,就可以敷衍过去?以你的脾气,要是贸然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对象结婚,她会怨恨你的。”
咏棠不满道:“您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感情?”
“有没有感情,你自己最清楚。”温鸣玉淡淡地开口:“尚止是你岳伯伯的女儿,他愿意让你娶尚止,是他看重与你的情分。倘若尚止受了委屈,你以为他还会像现在一样纵容你?咏棠,做事该有分寸,不是什么都可以随你去胡闹。”
在别的事上,温鸣玉向来肯惯着咏棠,但婚姻大事却不容他这样含糊过去。他清楚咏棠的脾气,要是说得太委婉,对方一定不当回事,照样胡思乱想。眼下他将咏棠教训了一回,见侄子果然老老实实,一声都不敢再出。
他这模样也有几分可怜,温鸣玉/体谅小辈的自尊,便给对方一个台阶:“你自己回去想清楚,你要是真对尚止有意,我同样不会反对。”
在回书房的路上,温鸣玉又想起咏棠那番言语,不禁好气又好笑。岳端明说服他不成,又把主意打到咏棠身上,也只有咏棠才会对此人的话深信不疑了。先前岳端明还一本正经地对他抱怨,说他如今找到了亲生儿子,还成长得如此出色,只恨自己没有再生一个小女儿嫁过来。
不过就算他还有十个女儿,那孩子未必也会看一眼。
温鸣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今天没有其他事,余下的时间很多,足够让他去完成那封寄往邑陵的信。
第八十二章
就在咏棠为自己婚姻挣扎的第三天,尚英终于派听差送来了口信,让咏棠去他的宅子里见上一面。
咏棠原本想耍耍脾气,也叫对方尝尝被晾在一边的滋味。但他转念一想,要是尚英继续与自己这样你来我往的冷战,他岂不是错失了一个撒气的机会,还不如上门去问个明白。况且一段时间不见,他也的确有些想念尚英了。
等他从汽车里下来时,看见尚英竟亲自在大门内等待。如今天气暖了些,尚英却将大氅搭在肩上,里面穿着青色驼绒袍子,倒像有些怕冷似的。等到走近后,咏棠才发现对方脸色也不大好,两眼略微发红,一副睡眠欠佳的模样。
尚英难得有这样憔悴的时候,咏棠吓了一跳,连兴师问罪都忘了,连忙问:“你病了吗?”
“哎呀,你真是长大了。”尚英故作惊讶地感叹:“我还以为你一见到我,就要骂我一通呢。”
咏棠常常听长辈们责备自己不懂事,但被夸长大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两颊滚过一阵热意,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知所以的恼怒,不由道:“你真不识好歹,我想关心关心你,你反倒来挖苦我。”
“那你可冤枉我了。”尚英伸手来牵他,哄道:“外面风大,还是进来说话吧。”
咏棠眼睛往下一瞥,忽见对方藏在大氅中的左手裹了厚厚一层绷带,直缠到手背上,不知是受了什么伤。这一发现顿时让咏棠的心高高提起,还没有发问,尚英却率先注意到他的异样,道:“不要小题大做,手是我前些天骑马时摔伤的,并不严重,很快就可以痊愈。”
这显然不全是真话,尚英少年从军,破皮流血是常有的事。如若伤势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轻微,何至于让他连觉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些许。尽管咏棠十分关切对方,嘴上却不愿示弱,只道:“你连受伤的事都不愿告诉我,可见没有把我当成太好的朋友。”
尚英分毫不受他的挑衅,笑着说:“这种丢脸的事,我可不愿让你知道。”语罢,他捏了咏棠拇指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至于我把你当成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那日尚英吻过他,他并没有作出任何追究,以致现在就显现出了后遗症。尚英对着他越发没有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咏棠听见会不会生气。咏棠不喜欢这种被稳稳拿捏的感觉,又无法离开尚英的陪伴。对方的小玩笑亦是种示好的手段,咏棠一边恼恨他轻浮,一边又甘之如饴,谁叫他天生就喜欢被献殷勤,愈看中的对象,他愈享受对方的恭维。
咏棠道:“我才没兴趣知道你的心思。”
尚英对他的装模作样付之一笑,牵着他进了一旁的小客室。咏棠来到这里,简直比在自己家中还要自在,径自蹬掉鞋子,抱着沙发上的软垫倒在一边。尚英没有管他,吩咐下人去热牛奶,又让厨房去做几样咏棠爱吃的点心送来。等到他忙完了,咏棠才朝尚英身边爬去,说道:“七哥,我有一件事想让你给我出出主意。”
他说话时,声音小小的,脸上难得有些赧然。尚英只当他又闯了什么祸,不以为意地答应一声,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