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这么些天以来,林瑾瑜第一次主动走到他在的地方来,张信礼目不转睛看着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林瑾瑜脸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张信礼不知道他来这儿干什么,饿了关心吃饭问题?不可能,可关心他……大概更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这是连日来他难得的主动靠近,张信礼屏息凝神,想看他要干什么。
许钊不见人影,可能在房里自己打游戏,林瑾瑜一直走到离张信礼大概半米远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瑾瑜……”彼此对峙了十数秒,张信礼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声他名字。
他很想问他怎么了,来干什么,是不是感觉好点了,又或者觉得不太好……他就想听他说句话,无论什么都行。
然而他刚一发出声音,林瑾瑜居然掉头就走。
喜怒无常大概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林瑾瑜看起来一开始是想接近他的,但不知为什么又要走。
这是不是说明他有所改变?且此刻四下除了他俩再无别人,是难得的机会,张信礼行动比脑子快,嘴上还没安抚他,叫他没事的,别走,手已经先一步把他拽住了。
“瑾瑜,”张信礼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出个声,跟我说行吗?就一句,什么都行……”
林瑾瑜背对着他,奋力挣扎,想逃回房间。
张信礼不松手,说:“你听我说,我错了,我错了好吗,我应该一开始就跟你站在一起面对你爸,后来也不该心存侥幸长时间不带你去复诊,更不应该用跟你爸一样的方式强迫你,不该说你有病,”他试图去抱林瑾瑜,让他平静:“原谅我好不好,这么多天还不够吗,你要一辈子不跟我说话还是要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才不怪我?”
一辈子,听起来真长,也真美好。
林瑾瑜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两人情绪激动,张信礼按着他肩,强迫林瑾瑜转过来,想让他面对面看着自己,然而当林瑾瑜转过来的那一刻 张信礼看见他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满是泪痕。
“……我没怪过你。”
林瑾瑜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那是近半个月来,张信礼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说话:“我不要你说你错了,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
如果说错,相爱的那天就是错,过去种种,皆有因由,对他们来说,有的是爱恨嗔痴,五毒六欲七情八苦,没有对错。
第307章 我们四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林瑾瑜脸上蜿蜒的水迹仿佛某种奇特、古老的图腾,他在流泪,但没有发出一丝哭泣的声音。
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张信礼,世界便成了湿润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怪你,恨你,是吗?”
也许在被欺骗的那一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人是理智动物,当冲动消退,林瑾瑜身边这两个最亲近的身影也许短暂重合过,但林怀南是林怀南,张信礼是张信礼。
“不是吗。”张信礼看着他湿润的脸,他从前总觉得“心碎”这个词十分矫情,人就是人,应该正直、坚强、勇敢,无畏而且独立,什么心碎不心碎的未免夸大其词,人永远不应该被任何痛苦打倒。
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真的有心碎这种感觉,就像有两根看不见的手指揪住了你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掐,酸楚的液体便溢满了整个胸腔。
原来人真的会遇见这么一个人,见他流泪时,你会比他更难过。
“我不是怪你,也不是恨你,”林瑾瑜看着他,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本应是脆弱的,可那双望着张信礼的眼里分明闪着坚石一般的光:“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好像在看债主。”
那是种愧疚、负罪、痛苦与歉意相交织混合的目光,张信礼平时不太有表情,那些情绪藏得很深,但林瑾瑜仍能感觉到 只有他感觉到了。
四周静默无人,他们两个面对面站得很近,从医院回来后从来也没这么平静地站在一起过。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林瑾瑜说:“……你不用说对不起,该说的是我,是我在伤害你。”
他说:“生病的是我,扛起一切的却是你,我很抱歉,可是……别讨厌我,好么。”
人真是复杂的动物,他一方面怀揣着巨大的负罪感,希望张信礼不要那样反而好似倒欠他一般地看着他,那种目光越是投射到他身上,他内心的负罪感越大;可另一方面,他也期望张信礼不要怪他,不要恨他。
“我有时真的不想那样,但总还是那样了。”耐心总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林瑾瑜怕这天终究会来,连他自己都快忍受不了自己了,更别说别人。
有时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他觉得二十多岁一男人还掉眼泪丢脸死了,可眼泪就是往外流。还不如离张信礼远一点,离所有家人都远一点,他不说话,并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对自己失望。
“……说出来就好,”从始至终,张信礼都只是静静听着,不打断他,也没反驳,他伸出手,擦去林瑾瑜脸上的泪痕:“说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