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却敲开一根羊腿骨,用小刀挖出一条烤过的骨髓递过去,“指挥使尝尝?”
狄一苇看一眼,干脆伸嘴来接
铁慈的刀尖直对着她的嘴,只要往前一送就能刺穿她咽喉。
她好像根本没察觉这动作的危险。
铁慈也好像没有注意到,笑呵呵地收回刀。
狄一苇便把骨髓吸溜一声嚼了,叹道:“可算是吃上了。”
这一瞬间铁慈察觉到她脸色白了白。
铁慈又扎了一根骨髓递过去,这回狄一苇摆了摆手。
铁慈喂骨髓只是拖延时间,她没想好要不要直接跟人家说“来吧做我小弟吧。”
狄一苇这人她有点看不透。
她并不爱兵如子,甚至养蛊训兵,但不吃空饷,也从不占士兵功劳,赏罚分明。
她对百姓也谈不上多热情,惹着她了绝不相让,但是整个永平因她而得安居乐业。
她以国为重,以军为重,不在意是否牺牲个人利益。无论是谁。
这样的人,是不会崇尚君君臣臣那一套的。
主动暴露身份,未必能得到投诚,弄不好如果有需要,她这个皇太女都会被狄指挥使拿去用。
毕竟余守备前车之鉴在那,狄一苇用升职哄骗他甘心做卧底潜伏水师,却没告诉他鬼岛有三只大佬,他完全是在等一个渺茫的机会,弄不好等到死。
更不要说他本来就被压了职位。
在狄指挥使眼里,人人都是小肥羊,皇太女是最大的那一只。
铁慈不介意为国奉献,但是牺牲免谈。
再说,狄一苇的态度其实就是拒绝。余守备明明说过她行事严谨,会询问来龙去脉,但狄一苇根本没问,没问就是不想触及。
她笑道:“我要的,就是指挥使吃上我这一口。但看样子指挥使似乎并不喜欢?”
狄一苇道:“我还以为你要我离你的相好远一点。”
铁慈笑了。
“如果真是我的相好,被指挥使看看就撬走了,那也不配叫相好了。”
“你很自信。”狄一苇烟枪点点她,“不过你放心,我就看看。”
铁慈想下一句是我不进去么?
“能看出个花儿来?”
“不能吃,闻一口也是好的。”狄一苇道,“我一生不会有成婚之事,虽然不曾介意,但是午夜梦回,偶尔也会不大舒爽,又不能真的半夜捡豆子。”
捡豆子是民间传说。少年守寡的妇人临终,有人问她如何熬过这一生的空房独守,她拎出了一袋豆子。
夜半难熬时,便撒豆于地,一颗颗摸索捡起,如此,一夜也便过去了。
狄一苇说这个略带心酸的俏皮话,隐然有试探的味道,铁慈很自然地问:“指挥使正当英年,倾慕之人无数,何出此言。当真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成婚滚炕头和打仗有什么相冲的?有个人滚炕头去火气还更有劲儿些呢。”狄一苇不以为然。
她忽然抚着胸口弯下腰,哇哇地吐了起来,远处有人遥遥望这边看着,就要冲过来,狄一苇摆了摆手。
铁慈将自己的水壶和帕子递了过去,并不多问。
狄一苇慢悠悠喝水,叹一口气道:“其实我不能吃羊肉。”
“看出来了。”
“一开始来永平的时候,这地方就只有羊肉吃,其余肉贵得吓人。我一吃,吐了还是小事,全身起风团子。”
“勉强吃了几日猪肉,还是供应不上。那就吃羊肉吧,吃着吃着不就习惯了?后来一个游方郎中给了我一个方子,添在羊肉里,虽然还是想吐,但是好歹风疹好多了。就是羊汤味道因此特别难闻。我吃了几日,心中不满,凭什么我就得吃这么难吃的玩意,少不得让大家伙儿都陪我吃一吃。”
铁慈这才明白为啥第一天来喝的羊肉汤难吃到那样的高度。
狄一苇也是个狠人啊,一开始适应羊肉的日子该有多难。
“是先天生成的吗?”
“我幼逢家变,赶了两只小羊上盛都投奔我远房姑母,那羊是我自小养大的,非常聪明,会找果子给我吃,冷了会一左一右给我取暖,还曾在火场中拽醒我救过我一命,我和它们一起上京找到了姑母,想着从此可以好好养着它们直到老死,它们也不用总给我辛苦地找食了。结果我第一天练武回来,姑母赏我喝羊汤,满院子的丫鬟都在喝汤,还有人嫌弃味大倒进茅房。”
顿了顿,她道:“那是我的羊。大妞,二妞。”
“容老夫人不知道那是你的羊吗?”
“她知道。”
铁慈不说话了。
她见识过这位容老夫人,今日再次刷新认知。
那么狄一苇的不吃羊肉就是心因性的过敏。吃羊肉对她来说,某种程度比生理性的还要残忍一些。
“如果仅仅是不吃羊肉,似乎不能让指挥使不思成家。”
“那自然是因为更多的原因。”狄一苇抽着眼,淡褐色的眼眸在袅袅烟气里朦胧又深邃。
“容家栽培了指挥使,容夫人伤害了指挥使。恩仇之间,指挥使如何打算?”
“恩?”狄一苇诧异地道,“哪来的恩?十二年的衣食钱,我早就还回去了,一枚铜板儿都不给他多的!”
她不回答仇的事,铁慈心里也便有数了。
今晚有意外收获,意外在狄一苇居然肯对她敞开心扉。
不过话又说回来,铁慈怀疑狄一苇根本不在乎将伤疤撕开给人看,由此来获得他人的怜悯和警惕性放松。
人一旦心软,就容易破防。
狄一苇忽然道:“前些日子我们看周边局势紧张,派了好几批斥候出去,但是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而且我们留在西戎和辽东的暗桩,最近也没了消息。”
铁慈神经一绷。
能派出去侦查这种敌方动向的一般都是高级斥候,行动十分秘密。如果齐齐出事,往往意味着军中内部出了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