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派随行的东宫左中允坐镇按察使衙门,那位左中允品级不高,却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六部观过政,进过翰林院,修炼得人情练达,文臣武将那一套都心里门清,有他坐镇,就是代表着她,就无人敢明着勾连敷衍,大可以明着主持大局暗里煽风点火,足够让黔州官场动荡几个月,自顾不暇。
等到那群人撕完,她这边应该也处理差不多了,转手也就可以清理黔州官场,撤的撤,塞的塞,将通往燕南的最重要的黔地彻底拿在自己手里。而且那时候燕南事务如果稳定了,燕南官场必然也需要重整撤换,两地之间调整起来会更加宽裕。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尽量趁此机会,将黔州的兵拿在手中。
皇太女出巡,紧急情况下有调兵权,但也只限于一州卫所的兵力,若要调三州以上的卫所,就要先下文给都司衙门,再由都司出调令,辗转之间,早就什么先机都没了。
铁慈看了一眼萧雪崖,最终道:“南粤水军此来既是练兵,也是换防。你不妨挑选出合适的将领,带着自己的人,暂时代领一下各水上巡检司的防务,也好将这浮光江上的水盗一网打尽。”
萧雪崖目中掠过一抹惊愕之色。
皇太女这是什么意思?
她借着齐灵源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控制了整个黔州的水陆军队的将官,之后自然要拿黔州水军军权,掌控黔州水路,为自己稳定后方,可既然如此,就应当安排她自己的人,她竟然交给了他,她就不怕自己把持了黔州水陆,拿下黔州军权,从而将她堵在燕南,从此回不了大乾吗?
铁慈却像根本没搁在心上,像对着自己亲信一样,笑道:“之后的事,便拜托大总管了。”
她转身就走,留下萧雪崖独自立在风中。
让他自己慢慢想着去吧。
铁慈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雪崖可能自己还没她了解他自己,这种及其骄傲的人,多疑只会令他觉得受了侮辱,更加离心,倒是加之以如山海的信任,他内心的原则和自尊就会给他划下一条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越过那条线去。
不管他想不想要,她扔给他了,他就一定会做好。
做着做着,他就是她的人了。
之后想要再割裂,谈何容易。
铁慈笑得雍容高华,一脸坦荡,一肚子算计他人的猥琐,绝不会泄露丝毫。
萧雪崖叫住了她,却问了个和他不相干的问题,他道:“臣有个问题想请教殿下,您为何最终选择了西南招讨使?是因为他是容家门下吗?”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要想对付萧家,抬举容家是必要的。
铁慈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这不过是常规想法而已。
但沉迷于在臣子间玩弄平衡的帝王,其实是无能的帝王。各种挑拨离间打擂台手段,最终都会造成内耗和人才不能尽其用途。而一个党派林立,困于内斗的朝廷,对国力民生无益。
真正强力的帝王,讲究的不是手腕,而是对臣下的量才而用和足够的权威和掌控力,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需要帝王本身文治武功,心在社稷,目光远大,度量宽宏。
她笑:“不,孤不管那些。谁是谁的门下,谁打上了谁的标签,在没有做出有损朝廷和国家利益的事之前,他们都是孤的臣子,孤一视同仁。若孤因为谁谁和谁有关系就各种顾忌,就罔顾他们的十年寒窗,半生苦读的成就,那孤迟早无人可用;如果他们最终因为派系和权力之争而坏了事,自有国法天威治之。”
萧雪崖往日里冰山般的神情微有震动。
他见过无数爱权弄权者,听过权力角斗场上各种争斗和算计,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坦荡和格局。
这才是帝王的心术和目光,不为外物牵引,见天地日月人心。
“这次定新知州,时间仓促,所以孤让人收集了他们日常的琐碎消息。西南招讨使性情有些耿介,不爱和人交往,周围人评价一般,但再往深里查问,就知道他是个孝子,带着母亲上任,并且背着想要看山川的老母,走遍了西南的名山大川,一边搜集当地风俗民情,著书立说,一边照顾老娘,事必躬亲。没有因为自己被架空而沮丧失意,也没有上蹿下跳钻营换个肥缺,行力所能及之事,还能兼顾家人,造福后世,明显是个心志坚定又随遇而安的人,行事灵活有自己的主意,且熟悉西南民情,再合适不过。”
“而水运提举,还算清廉,这么肥的差事,没有大肆盘剥确实难得。但是浮光江多年水盗猖獗,也没有好生清理,这说明此人胆小怕事,性情畏怯,如今黔州变动在即,西州离燕南太近,十分重要,这样的人,是担不起这样一处水陆通衢重地的父母重任的。”
“至于那位卫所镇抚,孤的人还没来得及得到他更多消息,但孤去看了看他们,此人明显是个灵活人物,很会看风色,话里话外都在隐约表忠心,并且竟然看出了孤之后可能对黔州官场要换将,很有点跃跃欲试模样。按说该用这样的聪明人……萧总管,你猜猜孤为什么没用?”
萧雪崖沉默了一会,道:“太过聪明灵活,意味着心志不坚,极可能随风摇摆。否则之前西州附近很多军队都卷入了这次火船事件,他麾下的兵为何却撕得干净?当真是因为他对朝廷忠诚?看他性情,似乎并非如此憨直之人,那就值得思量了。”
铁慈展颜,“大总管看似目下无尘,不想看人也如此辛辣。正是这个道理。黔州变动即将从西州起,这时候的西州,用不起这样的墙头草,不然有个风吹草动,脚底抹油就跑,孤日后怎么安生回盛都。”
萧雪崖不再说话,默默施了一礼。
无需再多问了,他想要看的,都看到了。
铁慈也就很随意摆了摆手,道一声把这几位官员送走就要继续赶路,自去忙自己的事。
留下萧雪崖在船头,望着粼粼江水沉默。
昨夜那青衣人留下的薄冰已经化去,江水年年只相似,涛涌涤荡,一字排开的战船桅尖刺向云端。
萧雪崖从袖子里缓缓摸出了一叠信笺,雪涛纸上墨迹从旧到新,在他指间散发着淡淡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