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明白这次盛都遇上的是什么样的灾难,太师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知道了实验室是个什么样的可怕东西,漫天飞的鸟雀又携带着什么样的危机。
人们更加积极地捕捉鸟雀,并做好防护,捕到的鸟雀交给官府统一处理,却不肯再要钱,都说盛都危机时刻,只求共度难关。
也确实有出现奇怪病例,但是因为有了充分的信息普及,无人惊慌,应对及时而准确,做好了自身防护,及时邀请大夫通报官府,官府接报后,将不多的病人接入早就安排好的专门帐篷集中地,统一照顾治疗。
有人因病死亡,通知家属后,也无人大闹,哀伤而平静地接受现实,由官府出面安葬并抚恤。
而被关押起来的太师派们,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掌握真理和正义,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随着无人问津,无人奔走,无人营救,再听听当晚那些入侵者们说的话,听听他们毫无顾忌对平民下手的“事迹”,渐渐也明白过来,他们是被利用了,他们在那些来自不明地方的入侵者眼底,不过也是“低等愚民”,根本不值一顾。
也有几个梗着脖子的太师死忠,跳着脚要和人辩论,贺梓什么都没做,只下令狱卒将人牵出去,去城门附近的那几条街走走。
去的时候,城门附近的住户正在给家中丧者出殡,这几位刺头一进街口,就被满街从头到尾的挂白给镇住了。
当时正当入夜,灯火惨惨,哭声凄凄,黑棺白幔,冷月照耀着铺满一街的纸钱。
那群人站在街口,被这黑与白的世界冲撞得失声。
出殡的队伍头尾相连,双眼红肿的亲属看见这些人,还以为是观礼送葬的,等明白这些人的身份,一口唾沫便吐在了这些往日倍受尊敬的人脚下。
整个盛都都萦绕着一股压抑又愤怒的气氛,这些人在这样的气氛和眼神下,掩面而逃。
从此后乖乖蹲大牢。
对于要不要和百姓通报敌人情况,其实一开始很多文臣是不同意的,江尚书他们就认为,这样可能会引起百姓恐慌,产生畏战逃城情绪。
而贺梓等人则认为,敌人的武器不会因为我们的畏惧就减弱威力,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奔逃就放下枪口,护城河前血案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们的武器冷血而强大,一旦执行命令,便如割草芥,而百姓即使奔逃,也逃不过对方的速度,既然现实如此,就应给百姓们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后来赤雪拿出了铁慈的留书,铁慈直接命令必须让百姓拥有知情权,必须在第一时间让百姓清楚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在说清楚对方的武器和性能之后,如果还有人要离开,也不必阻拦,但要求不得声势浩大,不许散布恐慌情绪,要走自己悄悄地走。
也不是没人动心要逃,但是在听说护城河血案之后,再看见那些穿透地面足足半丈的小洞后,很多人意识到,逃,是逃不过的。
那就留下来,天下还有何处,比盛都更安全?
陛下引走了绝大多数的敌人,陛下甚至留下了几乎全部的兵力保护他们!
和四年前不同,这次盛都兵力充足,万众一心,盛都的气氛哀伤又昂扬。
但是只有贺梓才明白,充足的兵力武备和粮草,在太师那一方面前,毫无作用。
护城河血案比预期更早发生,却又没有进一步进行打击,这让贺梓觉得,陛下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对方并没有足够的武力对整个盛都和整个大乾展开制裁。
所以对方可能一开始想要执行的是绥靖政策,护城河血案,很可能是因为接连受挫激起的一时意气,所以又叫停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可以腾挪的空间。
铁慈离开第七日,贺梓率领内阁,在大乾书院门前求见太师。
大乾书院已经不复之前的荣光,气派的大门上现在挂满了菜叶子臭鸡蛋,都是附近盛都百姓的赐予。
以前大乾学院的大门从来不关,现在两扇雕花大铁门紧紧关闭,守门人也没有了,第一时间辞了工。
贺梓没有推开那两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大铁门,站在门前,高声道:“太傅贺梓,求见太师云不慈。”
铁慈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云不慈去职,但现在留着这官职则更像一句讽刺。
贺梓站在最前方,首辅段延徳把他向后拉,生怕他这个太师最不和的政敌,首当其冲给一枪崩了。
贺梓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只眼睛,反正不会是大乾的东西,他对着那东西道:“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给老夫一道光?如果能死在大乾学院门口,是老夫之幸。”
指挥部里,云不慈捧着一杯茶,看着屏幕笑了一声,道:“老狗又在装模作样激将,摄像头又不会杀人。”
锐脸色难看地坐在一旁,他已经受到申斥,管理司说马上要调派一位上校过来,人和武器再调拨一批,但是已经不会归他管理了。
他看着屏幕,满朝文武一大群人,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冷光,“你说,要是把这些人……”
平常找人都找不到,现在竟然自投罗网跑来了。
要是一顿扫射,这些人全死了,盛都就真的群龙无首,唾手可得了。
云不慈转头看了他一眼。
……
段延徳看着久久没有动静的大门,神情不安,轻声对贺梓道:“太傅,我还是觉得您此举,孟浪了,这把内阁六部都带来,这万一对方动手,咱们全部死在这里没什么,盛都可就完了啊。”
“完什么完。”贺梓道,“陛下还没驾崩呢,只要陛下没驾崩,盛都就不会完。”
“这不陛下现在也不在盛都吗?”江尚书道,“而且陛下也是下令我们好好躲藏的……”
“我们躲起来,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盛都群龙无首,一天两天还好,时日久了,难免生乱,到时候遭殃的还是百姓,那将来陛下回来,看见一个满目疮痍的盛都,然后看见你我从狗洞子里爬出来?那时候你打算对陛下说什么?先说好,要说你去说,老夫不说,老夫不要面子的啊?”
两位老成持重的大佬讪讪咕哝:“但这真不是抗旨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自然更不受。陛下留下这样的旨意,是爱惜你我,但你我不能因为陛下爱惜,也便加倍爱惜自己,明知道此刻陛下和百姓都需要我们,还缩在洞里装死。”
众人都不说话了,张尚书白眼一翻:“老货,说这许多做甚,人都站在这里了,人家不理咱们,有本事你叫开门啊。”
“叫什么叫。”贺梓转身,对人群后的赤雪招手。
赤雪抱着一个罐子走上来。
贺梓对着那个黑眼睛,先展开一封信,给对方看那落款,道:“受陛下之托,来给太师送信。”
又指了指赤雪怀中的罐子,道:“以及,带丹霜姑娘,来最后拜别师尊。”
……
锐:“你觉得怎样?”
他的手指按在操作台上,一个黄色的键在静静等待。
他屡遭打击后,不自觉地开始询问云不慈意见了。
云不慈对此翻了个白眼。
忽然她听见贺梓声音,回过头去,就看见那封信。
锐的眼神顿时再次狐疑地瞟过来。
云不慈盯着那信,面无表情,她认得那确实是铁慈的字。
贺梓随即举起了罐子。
云不慈正在吃零食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