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记得,所谓的飞檐走壁,好像是从天桥一个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当时她和哥哥的朋友都在偷偷练。
陆崇礼笑叹:“然后你终于摔了一个狠的,特别可怜,我伸出手,把你拉起来了。”
林望舒诧异,她并不记得这个:“是吗?”
陆崇礼:“其实我真想告诉你,那是骗人的,你这样练一辈子也练不成,不过看你劲头很大,也就没说,你继续练吧。”
林望舒哑然,之后苦笑:“所以你也不告诉我,就让我在那里傻练,你可能还在旁边看热闹……”
陆崇礼却看她一眼,无奈地道:“你当时一脸防备地看着我,生怕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伯伯偷学了你的武功秘籍,我说了你会信吗?”
林望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当时哥哥好像去确实说过,不能让大人知道,也不能告诉别的孩子,就他们几个私底下偷偷练。
陆崇礼淡声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你多摔几次后,不就知道练不成了?”
他没说的是,其实那个时候,他人到中年,却遭遇重挫,正是人生徘徊茫然之时。
于是那个落寞的他,就负手站在漫天落叶中,无声地看着那个倔强的小姑娘,看她摔了一次又一次,却依然固执地爬起来,继续练她那永远练不成的飞檐走壁。
林望舒无奈笑了,这是她早已经忘记的事,她没想到陆崇礼的记忆里,还有她这么一桩傻事。
陆崇礼却笑看着林望舒,道:“说正经的,望舒,你确实是一个很倔的孩子,不过这也没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和殿卿不是都走过来了吗?现在你们生活平稳,家庭和睦,他也变得开朗温厚了,其实我和你们母亲都很知足。”
他顿了顿:“人生如这一曲舞,殿卿也走得磕磕绊绊,那几年我和你们母亲很为他担忧,甚至一度我们和他也关系疏远,我自己更是有许多不当之处,每每想起,追悔莫及。幸好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也觉得自己人生中的一些遗憾可以被弥补,我和你们母亲也欣慰起来。”
他收敛了笑,正色道:“所以我倒是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在努力,所以有一天,我们才会一起把人生写成一个圆满。”
林望舒叹道:“父亲,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只是心中太多感慨,她不免回忆曾经的一切,回忆在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的瞬间,空间折叠所透出的影像。
陆崇礼却道:“望舒今天好像有些过于伤感了。其实说起来,我和你们母亲年少相恋于乱世,半生离别,两地遥望,不知道浪费了人生多少时间,但是如今忆起往昔,我们依然很知足,现在我们正计划着,过几天重游欧洲。”
他眸中带着笑:“回忆当年我和你们母亲在欧洲时,国土沦陷,异国他乡,便是见识了再多繁华,其实心底也存着牵挂和忧愁,如今太平盛世,我们国家越来越好了,香港都要回归了,我和你们母亲故地重游,朝花夕拾,应该也别有一番感慨。”
林望舒听这话,恍惚间记起,于陆崇礼来说,弹指间已经是半个世纪,从郎艳独绝的少年,到如今两鬓染霜的老人,这是他们的沧桑半生。
陆崇礼:“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林望舒抿唇,轻笑了下:“父亲说的是。”
这时候,这首曲子已经结束,陆崇礼陪着林望舒回去座位。
这么走着间,林望舒想起什么,侧首,仰望向陆崇礼:“父亲,你和母亲当时是不是以为殿卿是女儿,后来生下来还挺遗憾的?”
陆崇礼听这话,想起往事,笑看向不远处自己的妻子。
青竹隐隐间,云菂正坐在那里,由秘书陪着,纵满头银发,依然姿态优雅,就那么悠闲地品着茶水。
他无奈又无辜地道:“是,殿卿生下来后,我好几天不明白怎么回事,我的女儿怎么就没了?”
林望舒看他提起旧事依然意不平的样子,忍不住笑:“那我觉得很欣慰了,行鹓虽然调皮了一些,但好歹是孙女。”
月有阴晴圆缺,人生总是未必那么完美,这一生,她虽然和陆殿卿耽误了几年,但到底儿女双全,大家全都遂了心意,也许这是世道给她的弥补。
提起陆行鹓,陆崇礼笑了:“行鹓越来越可爱了。”
林望舒:“这样也算是弥补了当年没有女儿的遗憾吧。”
陆崇礼却道:“有了孙女自然很开心,不过其实万一没有也没什么,这不是有你了吗?”
他微侧首,看着林望舒,眸光温柔,笑着道:“望舒,从殿卿带着你踏入我们院子的那一刻,我和你们母亲心里,是要把你当女儿来疼爱的。许多事,你根本不必在意,自己的孩子,总是能多包容一些,纵然有一天你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曾引导,并不会怪你半分。”
林望舒听这话,鼻子有些泛酸。
她想,命运的馈赠,也许会迟到,但是终究会到来。
她也就笑着道:“父亲,如果有来世,希望我还能做你们的儿媳妇,我一定会早早嫁给殿卿。”
陆崇礼听这话,笑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座位,陆崇礼笑问妻子:“我跳得怎么样?”
云菂摇头,叹道:“也就那样吧……不是你老了,就是那些不入流报纸夸大其词了,我只希望望舒不会被你带歪了。”
她这一说,别说陆崇礼林望舒,就是旁边的秘书都忍不住翘起唇笑了。
一时几个人坐定了,陆崇礼喝了口水,平定下跳舞的气息,这才道:“我和望舒刚才说起殿卿出生时候的事。”
云菂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崇礼:“我还记得我们为女儿准备的公主裙。”
云菂:“对,我也记得,还是香港买的呢,殿卿两周岁过生日的时候,我们还让殿卿穿过。”
林望舒一听:“啊?”
云菂:“我哄他说男生都要穿裙子,他信了,穿了高高兴兴出去,结果第二天就气得把裙子扔地上了。”
林望舒哭笑不得,她不知道陆殿卿还有这样的过去。
陆崇礼却突然道:“刚才说话,望舒还说起来,如果有下辈子,她要早早嫁给殿卿,早点做我们儿媳妇。”
云菂眉眼温婉:“说得有道理,就该二十岁结婚,这样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岂不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陆崇礼却道:“不过我觉得,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希望望舒做我们女儿,那我们就不用折腾殿卿了。”
云菂赞同:“有道理,也不用骗他穿裙子了。”
陆崇礼托着下巴,蹙眉:“那殿卿呢?”
云菂:“当然是做我们女婿了,我觉得有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
陆崇礼却摇头,叹道:“殿卿这个女婿,到底要不要,到时候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这话说得林望舒笑起来,云菂却颇为赞同:“对,考验他!不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坚决不让他娶!”
这时候,音乐声停下来了,舞会也暂停了,晚会正式开始了,主持人走上台,说起中国机械工业十几年来的发展历程,提起这个,自然会说起陆殿卿在其中的作为。
一家人都听得格外认真,林望舒也仔细听着,尽管主持人说的那些她都知道,但她依然喜欢听,喜欢听别人说起那个男人半生的成就。
就在一片掌声中,陆殿卿走上了主持台。
大家全都看过去,就见偌大的屏幕前方,璀璨吊灯之下,陆殿卿身形颀长,步履稳健,举手投足间不疾不徐。
他气度沉稳,言语简洁,先说起这些年工作的进展,对国内外的企业单位表示感谢,又说起对未来的展望。
林望舒视线一直落在主持台上,不眨眼地看着。
却见光影流动间,站在高台上的那个男人骨子里散发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这是长久居于高位者的从容。
她看过他少年时的青涩,看过他青年时的拘谨,看过他专注滚烫的眸光,也看过他红着眼圈绝望看着自己的疯狂。
此时的他,正当盛年,风华正茂,处于一个男人状态的最巅峰,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就这么站在众人瞩目的主持台上,从容不迫地讲述着一个行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