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世今生的万般光影在眼前浮现又湮灭,让陈松意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前世,还是活在今生的时候,师父终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那手掌一下子将她从时间的洪流中扯了回来,回到了眼下的亭子里,而师父望向她的眼睛里也已经蓄满了泪水。
这一刻,无需再说什么,他问出的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你是我的弟子……”老人的目光带着一丝颤抖的在她脸上巡视,“是‘我’……是‘我’把你送回来了……”
几乎是在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陈松意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师父……”她的嘴唇颤抖着,叫着这个本不应该认得自己的恩师,“师父……师父!”
那些从来压不垮她的孤独、痛苦、委屈跟惶恐在这一瞬间淹没了她。
她难以抑制地悲鸣出声,那声音痛苦而嘶哑。
抓着她的林玄感到手上一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弟子没用……我没能守住城,没有等到师父回来……所有人都死了,我永远都慢一步……弟子没用!师父……师父啊啊啊!”
老人猛地一颤。
他眼前一片模糊,心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这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终于传递到自己面前的痛苦忏悔跟泣血悲鸣深深地刺痛了。
“自己”离开前,她一定答应了他什么,可她终究没能做到。
但这又怎么会是她的错呢?这本来就不是她该背负的事。
她不过是“自己”无心插下的嫩柳。
这株小苗能够蔚然成荫,是命运在愚弄了“他”千百回以后,给予“他”的馈赠,他又怎么会觉得是她没用?
可此刻少女痛哭的声音却像干涸的河床上刮过的风,撕扯着皲裂的土地,从里面带出了她深深埋藏的痛苦。
她就这样跪在她跨越生死,好不容易找回的唯一庇护者面前,抓着他的衣袍,在痛哭中不断地重复着那句“我没有等到你回来”。
如果她能更快一点,兄长就不会死了吧?
如果守城的是兄长,就能等到师父回来,结局就会改变了吧?
可活下来的是她,不是她的哥哥。
回来的也是她,而不是被师父寄予重望的兄长。
“不……是‘我’的错……”
林玄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眼前又浮现出她被钉在城墙上的样子。
他缓缓地躬身伸手,把低垂着头在痛哭的她拥入怀中,“是师父来迟了,松意……是师父不好,是师父!”
随着话音落下,老人终于泪流满面。
……
为了准备款待客人也为寨子里的战士送行的宴席,风雷寨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寨子里的青壮都忙碌了起来,而在这忙碌的时刻,前来竹林寻找食材的侍女却注意到了竹林背后的亭子里传来的声音。
那光是听着都可以让人感到压抑跟绝望的哭声,令她不由得直起了身,挎着篮子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转了过来。
就在亭中的人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她认出了里面坐着的是林老先生。
他在他们寨子里传授耕作技艺,又能够通晓过去未来,获得了很尊崇的地位。
而此刻他在亭中,面前跪着一个面生的少女。
侍女刚刚听到的哭声就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这是……今日来寨子里的客人?先生是不是被缠住,遇上什么麻烦了。
她想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处理,或者回去告诉夫人。
就在这时,先生远远地朝自己看了过来,然后对面露担忧的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过来。
她看到先生的另一只手还放在那比自己要小许多的少女的头发上,以对待亲近晚辈的宽容慈爱安抚着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应当是认识的。
或许是在这里意外的跟长辈久别重逢,那来他们寨子做客的姑娘才会一时情难自抑,在长辈面前哭了起来。
“这得是多久没见了。”
侍女想着,没有上前打扰,挎着已经用挖出的竹笋装了半满的篮子转身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之后又过了片刻,伏在师父腿上痛哭的陈松意才完全宣泄了积压的情感,擦干眼泪,坐直了身体。
“快起来吧。”老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仿佛松下讲道她走神时那样把她唤回来,又像借这个动作在她的灵台里注入了智慧。
陈松意运转起了《八门真气》的心法,令自己彻底平静下来,在起身之后,顶着犹自通红的眼睛坐到了师父对面。
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变化,老人恍然地想道:“这就是她的武功心法跟阵法的来源了吧。”
先前在她闯阵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所修习的是《八门真气》,所用的刀法也是出自风雷寨。
当时他还想过,她跟兵家一脉是不是有些关系。
没想到,自己所在意的这个问题,答案居然是因为她在几年后便会出生在这里,成为陈铎夫妇的女儿,所以这些都是家学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