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不大,有质朴简淡的韵味,这么一大队人周周折折,上了堂拐进小厅,厅上一重帘接着一重帘,一道屏压着一道屏,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宦官,谢一鹭惊奇,也局促,他像是个掉进了橘子堆的棒槌,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个。
“郑小姐到了!”描金大屏那头有人喊,尖嗓子,底气很足,像是管惯了事的。
“郑小姐也是你叫的!”郑铣在这头回,脸上挂着笑,像是嫌前头引路的宦官走得慢,粗鲁地把他们拨开,大步流星往里闯。谢一鹭快步跟着,屋里是极重的熏香味,沉香、脂粉香、龙涎香,七七八八混在一起,冲得人脑门疼。
绕过屏风是一张理石面方桌,桌上摊着马吊牌,一东一南坐着两个大太监,头上戴云纹抹额,身上是彩缎大袍,看见郑铣,抱着拳站起来,打着趣叫一声“九叔”。
这是论辈分了,谢一鹭在后头站着,能感觉到这两人不着痕迹但别有深意的目光,轻轻点过来一下,马上又收回去。
“谢一鹭,我的‘红人’!”郑铣侧一步把他让出来,半开玩笑地推着他的肩膀,“甲榜探花,有学问的人!”
两个太监马上顺着他的话头赞赏起来,都是模棱两可的场面话,谢一鹭知道他们是冲着郑铣的面子,所以非但不高兴,反而很难堪,郑铣不管他们,自己到主座上坐下,把色子一丢,嚷了一声:“六点!”
两个太监抖着袖子要说什么,这时北边小屏风背后走出一对低声谈话的人来,谢一鹭先听到脚步声,一踩,然后一拖,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廖吉祥。
“八叔说完话儿了,”坐南头的太监问,“那咱开牌?”
廖吉祥今天穿一身红袍,少见的漂亮,也戴抹额,脸上淡淡揉了一层胭脂,谢一鹭不敢细认,是不是他给的那盒。
郑铣似乎没想到廖吉祥会来,愣了一下,马上像被套索拴住了脖子的野狗,一点气焰也没有了。
和廖吉祥说话的是个胖太监,生麻子,两个人挨在一起,袖口缠着袖口,看那样子,手在里头是紧紧攥着的,谢一鹭盯着两片袖子上挤出的褶皱,眉头拧起来,活像个被挖了墙脚的情夫。
廖吉祥发现他的目光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和胖太监站远了些,胖太监赶忙说:“哎叔你别急呀,我再饶你一成!”
显然,他们是在谈价钱,谢一鹭这时也认出来了,胖太监好像姓赵,是应天府管城门子的,品级不高,但肥得流油。
不知道什么时候,郑铣悄悄把主座让出来了,不咸不淡地在牌桌边上绕,廖吉祥昂着骄傲的头,清高得像一朵云,施施然飘到主座上,重新丢了色子。
“也是六点!”众人叫好,“八叔支了六点,我们还支什么,八叔请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