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研究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没没无名的人,和你金银花不一样。我知道我今晚实在冒昧,可是,萧家姐妹和我有些渊源,我管定了她们的事!我相信你收留她们,出自好意,你的侠义和豪放,人尽皆知。那么,就请好人做到底,多多照顾她们了!”
金银花不能不对云飞深深打量。
“说得好,苏先生!”她眼珠一转,脸色立刻改变,嫣然一笑,满面春风地说,“算了算了!算我栽在这两个丫头手上了!既然有苏先生出面帮着她们,我还敢教训她们吗?不过呢……酒楼就是酒楼,不管是多么高尚的地方,三教九流,可什么样的人都有!她们两个又是人见人爱,如果她们自己不学几招,只怕我也照顾不了呢!”
雨凤急忙对金银花点头,说:
“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学,会学!以后,不会让你没面子了!”
“知道就好!现在打起精神来,准备下面一场吧!”她看雨凤,“给我唱得带劲一点,别把眼泪带出去!知道吗?干我们这一行,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不能给别人看到的!”
雨凤听着,心中震动。是啊,已经走到这一步,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欢笑是带给客人的,眼泪是留给自己的;当下,就擦干眼泪,心悦诚服地说:“是!”
金银花走到雨鹃身边,在她肩上敲了一下。
“你这个毛躁脾气,跟我当年一模一样,给你一句话,以后不要轻易说‘我不干了’,除非你已经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
雨鹃也震动了,对金银花不能不服,低低地说:
“是!”
金银花再对云飞一笑。
“外面大厅见!”她转身翩然而去。
金银花一走,雨鹃就跌坐在椅子里。吐出一口长气。
“怄得我差点没吐血!这就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飞就对姐妹二人郑重地说:
“我有一个提议,真的不要干了!”
“这种冲动的话,我说过一次,再也不说了!小四要上学,小五要治病,一家五口要活命,我怎样都该忍辱负重,金银花说得对,我该学习的,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雨鹃说。
云飞还要说话,雨凤一拦。
“请你出去吧!”她勇敢地挺着背脊,“如果你真想帮助我们,就让我们自力更生!再也不要用你的金钱,来加重我们的负担了!那样,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害我们!”
云飞深深地看着雨凤,看到她眼里那份脆弱的高傲,就满心怜惜。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一句都不敢再说,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再给她另一种伤害。他只有凝视着她,眼光深深刻刻,心里凄凄凉凉。
雨凤迎视着他的眼光,读出了他所有的意思,心中怦然而动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一任彼此的眼光,交换着语言无法交换的千言万语。
这天,小五出院了。
云飞驾来马车,接小五出院,萧家五姐弟全体出动,七个人浩浩荡荡,把小五接到了四合院。马车停在门口,雨凤、雨騁、小三、小四鱼贯下车,个个眉开眼笑。云飞抱着小五,最后一个下车。小五高兴地喊着:
“不用抱我,我自己会走,我已经完全好了呀!”说着,就跳下地,四面张望,“我们搬到城里来住了呀!”
云飞和阿超忙着把小五住院时的用具搬下车,一件件拎进房里去。云飞看着那简陋的小屋,惊讶地说:
“这么小,五个人住得下吗?”
雨鹃一边把东西搬进去,一边对云飞说:
“大少爷!你省省吧!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对我们而言,只要有个屋顶,可以遮风遮雨,可以让我们五个人住在一起,就是天堂了!哪能用你大少爷的标准来衡量呢!”
云飞被雨鹃堵住了口,一时之间,无言以答。只能用一种怆恻的目光,打量着这两间小屋。想不出自己可以帮什么忙。
小五兴奋得不得了,跑出跑进的,欢喜地嚷着:
“我再也不要住医院了!这儿好,晚上,我们又可以挤在一张大床上说故事了!”她爬上床去滚了滚,喊:“大姐,今天晚上,你说爹和娘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忽然怔住,四面张望,“爹呢?爹住哪一间?”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全体一怔,神情都紧张起来。小五在失火那晚,被烧得昏昏沉沉,始终不知道鸣远已经死了,住院这些日子,大家也刻意瞒着。现在,小五一找爹,姐弟几个全都心慌意乱了。
“小五……”雨凤凄然地喊,说不出口。
小五看着雨凤,眼光好可怜。
“我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爹了,他不到医院里来看我,也不接我回家……他不喜欢我了吗?”
云飞、阿超站在屋里,不知道该怎么帮忙,非常难过地听着。
小五忽然伤心起来,瘪了瘪嘴角,快哭了。
“大姐,我要爹!”
雨凤痛苦地吸口气:
“爹……他在忙,他走不开……他……”声音哽着,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爹一直都在忙?他不要我们了吗?”小五抽噎着。
雨鹃眼泪一掉,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小五,喊了出来:
“小五!我没有办法再瞒你了……”
“不要说……不要说……”雨凤紧张地喊。
雨鹃已经冲口而出了:
“我们没有爹了,小五,我们的爹,已经死了!”
小五怔着,小脸上布满了迷惑。
“爹死了?什么叫爹死了?”
“死了就是永远离开我们了,埋在地底下,像娘一样!不会再跟我们住在一起了!”雨鹃含泪说。
小五明白了,和娘一样,那就是死了,就是永远不见了。她小声地、不相信地重复着:
“爹……死了?爹……死了?”
雨鹃大声喊着:
“是的!是的!爹死了,失火那一天,爹就死了!”
爹死了,和娘一样,以后就没有爹了。这个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人把她扛在肩膀上,出去牧羊了。再也没有人为她削了竹子,做成笛子,教她吹奏。再也没有人高举着她的身子,大喊:“我的小宝贝!”再也没有了。小五张着口,睁大眼睛,呆呆地不说话了。
雨凤害怕,扑过去摇着小五。
“小五!小五!你看着我!”
小五的眼光定定的,不看雨凤。
小三、小四全都扑到床边去,看着愣愣的小五。
“小五!小五!小五……”大家七嘴八舌地喊着。
雨凤摇着小五,喊:
“小五!没有了爹娘,你还有我们啊!”
“小五!”雨鹃用双手稳住她的身子,“以后我是你爹,雨凤是你娘,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说话,不要吓我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再骗你了!”
小五怔了好半天,才抬头看着哥哥姐姐们。
“爹……死了?那……以后,我们都见不到爹了!就像见不到娘一样……是不是?那……爹会不会再活过来?”
雨凤雨鹃难过极了,答不出话来。
小四忽然发了男孩脾气,大声地说:
“是的!就和见不到娘一样!我们没有爹也没有娘了!以后,你只有我们!你已经七岁了,不可以再动不动就要爹要娘的!因为,要也要不到了!爹娘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小五看看小四,又看看雨凤雨鹃,声音里竟然有着安慰。
“那……以后,娘不是一个人睡在地下了,有爹陪她了,是不是?”
“是,是,是!”雨凤一迭连声地说。
小五用手背擦了擦滚出的泪珠,点头说:
“我们有五个人,不怕。娘只有一个人,爹去陪她,她就不怕黑了。”雨鹃忍着泪说:
“是!小五,你好聪明!”
小五拼命用手擦眼泪,轻声地自语:
“我不哭,我不哭……让爹去陪娘,我不哭!”
小五不哭,雨凤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将小五紧紧一抱,头埋在小五怀里,失声痛哭了。雨凤一哭,小五终于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小三哪里还忍得住,扑进雨鹃怀里,也哭了。雨鹃伸手抱着姐姐妹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疯狂地往下滚落。只有小四倔强地挺直背脊,努力忍着泪。阿超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肩。
顿时间,一屋子的哭声,哭出了五个孤儿的血泪。
云飞看着这一幕,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鼻子里酸酸的,眼睛里湿湿的。死,就是永远的离别,是永远无法挽回的悲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其中的痛。怎么会这样呢?除了上苍,谁有权力夺走一条生命?谁有权力制造这种生离死别?他在怆恻之余,那种“罪恶感”,就把他牢牢地绑住了。
云翔对展家五姐弟的下落一无所知,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溪口那块地,是他念兹在兹的纺织厂。这天,当祖望把全家叫来,正式宣布,溪口的地,给了云飞。云翔就大吃一惊,暴跳如雷了。
“什么?爹?你把溪口那块地给了云飞?这是什么意思?”
祖望郑重地说:
“对!我今天让大家都来,就是要对每个人说清楚!我不希望家里一天到晚有战争,更不希望你们兄弟两个吵来吵去!我已经决定了,溪口交给云飞处理,不只溪口,钱庄的事,也都陆续移交给云飞!其余的,都给云翔管!”云翔气极败坏,喊着:
“交给云飞是什么意思?爹,你在为我们分家吗?”
“不是!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是不许拆散的!我会看着你们兄弟两个,如何去经营展家的事业!纪总管会很公正地协助你们!”他走上前去,忽然很感性地伸出手去,一手握云飞,一手握云翔,恳切地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是我今生最大的牵挂和安慰。你们是兄弟,不是世仇啊!为什么你们不肯像别家兄弟姐妹一样,同心协力呢!”
云飞见父亲说得沉痛,这是以前很少见到的,心里一感动,就诚挚地接口:
“我从来没有把云翔当成敌人,但是,他却一直把我当成敌人!我和云翔之间真正的问题,是在于我们两个做人处世的方法完全不同!假若云翔能够了解自己做了多少错事,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话,我很愿意和他化敌为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我的弟弟,因为这已经成为我最深刻的痛苦!”
云翔被云飞这篇话气得快要爆炸了,挣开祖望的手,指着云飞大骂: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非?我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
“你说这些话,就证明你完全不可救药了!”
云翔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你这个奸贼!在爹面前拼命扮好人,好像你自己多么善良,多么清高,实际上,你却用阴谋手段,抢夺我的东西!你好阴险!你好恶毒……”说着,一拳就对云飞挥去。
云飞挨了一拳,站立不稳,摔倒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花瓶跌下,打碎了。
梦娴、齐妈、天虹全都扑过去搀扶云飞。天虹已经到了云飞身边,才突然醒觉,仓皇后退。
梦娴和齐妈扶起云飞,梦娴着急地喊:
“云飞!云飞!你怎样?”
云飞站起身,被打得头昏脑涨。
云翔见天虹的“仓皇”,更是怒不可遏,扑上去又去抓云飞,还要打。
天尧和纪总管飞奔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死命扣住他的手臂,不许他动弹。
“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纪总管急促地劝着。
祖望气坏了,瞪着云翔。
“云翔!你疯了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吃错了药还是被鬼附身了?对于你的亲兄弟,你都可以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对于外人,你是不是更加无情了?怪不得大家叫你展夜枭!你真的连亲人的肉,都要吃吗?”
云翔一听,更加暴跳如雷,手不能动,就拼命去踢云飞,涨红了脸怒叫:
“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小人,你去告诉爹,什么夜枭不夜枭,我看,这个‘夜枭’根本就是你编派给我的,只有你这种伪君子,才会编出这种词来……”他用力一挣,纪总管拉不住,给他挣开,他就又整个人扑过去,挥拳再打,“从你回来第一天,我就要揍你了,现在阿超不在,你有种就跟我对打!”
云飞一连挨了好几下。一面闪躲,一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