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融化在这样的炙热里,片刻,才挣脱了他。
“你的伤,到底怎样?阿超说你再度流血,我吓得魂都没有了!你现在跑出来,有没有关系?大夫怎么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完全好了,那是骗你的!我还是会痛,想到你的时候,就痛得更厉害!不想到你的时候很少,所以一直很痛!”
她先还认真地听,听到后面,脸色一沉。
“难得见一面,你还要贫嘴!”
他脸色一正,诚恳地说:
“没有贫嘴,是真的!”
她心中酸楚,声音哽咽。
“你这个人真真假假,我实在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云飞激动地把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手中。
“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好后悔,应该一上来就对你表明身份,不该欺骗你!可是,当时我真的不敢赌!好怕被你们的恨,砍杀得乱七八糟,结果,还是没有逃过你这一刀!”
她含泪看他,不语。
“原谅我了没有?”他低声地问。
她愁肠百折,不说话。
“你写了二十个字给我,我念了两万遍。你所有的心事,我都念得清清楚楚。”他把她的手拉到胸前,一个激动,喊:“雨凤,嫁我吧!我们结婚吧!”
她大大一震。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嫁你?怎么可能结婚?”
“为什么不可能?”
雨凤睁大眼睛看着他,痛楚地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姓展!因为你是展家的长子,展家的继承人!因为我不可能走进展家的大门,我不可能喊你的爹为爹,认你的娘为娘,把展家当自己的家!你当初不敢告诉我你姓展,你就知道这一点!今天,怎么敢要求我嫁给你!”
云飞痛苦地看着她,迫切地说:
“如果我们在外面组织小家庭呢?你不需要进展家大门,我们租个房子,把弟弟妹妹们全接来一起住!这样行不行呢?”
“这样,你就不姓展了吗?这样,我就不算是展家的媳妇了吗?这样,我就逃得开你的父母,和你那个该死的弟弟吗?不行!绝对不行!”
“我知道了,你深恶痛绝,是我这个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姓苏,你希望我永远姓苏!”
“好遗憾,你不姓苏!”
云飞急了,正色说:
“雨凤,你也读过书,你知道,中国人不能忘本,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不会爱一个不认自己父母的男人!如果我连父母都可以不认,我还值得你信赖吗?”
“我们不要谈信赖与不信赖的问题,这个问题离我们太遥远了!坦白说,我今天再跟你见这一面,是要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什么?了断?”他大吃一惊。
“是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我恨你,我现在已经不恨了!我只是无可奈何!在你这种身份之下,我没有办法跟你谈未来,只能跟你分手……”
“不不!这是不对的!”他急切地打断了她,“人生的道路,不能说走不通就停止不走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了断’这两个字,已经相遇,又相爱到这个地步,如何‘了’?如何‘断’?我不跟你了断,我要跟你继续走下去!”
她着急,眼中充泪了。
“哪有路可走?在你受伤这段日子里,我也想过几千几万遍了!只要你是展家人,我们就注定无缘了!”她凝视着他,眼神里是万缕柔情千种恨,声音里是字字血泪、句句心酸,“不要再来找我了,放掉我吧!你一次一次来找我,我就没有办法坚强!你让我好痛苦,你知道吗?真的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我不能吃,不能睡,白天还要做家事,晚上还要强颜欢笑去唱歌……”
云飞好心痛,紧紧地把她一抱。
“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是我不好!可是,请你不要轻易地说分手!”
她挣开了他,跑开去,眼泪落下。
“分手!是唯一的一条路!”
他追过去,急促地说:
“不是唯一的!我还有第三个提议,我说出来,你不要再跟我说‘不’!”
她看着他。
“我们到南方去!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在南方住了四年,我们办杂志、写文章,过得优游自在。我们去那儿,把桐城所有的是是非非,全体忘掉!虽然生活会苦一点,但是,就没有这些让人烦恼的牵牵绊绊了!好不好?”
雨凤眼中闪过一线希望的光,想一想,光芒又隐去了。
“把小三、小四、小五都带去吗?”
“可以,大家过得艰苦一点而已。”
“那……雨鹃呢?”
“只要她愿意,我们带她一起走!”
雨凤激动起来,叫:
“你还不明白吗?雨鹃怎么会跟我们两个一起走呢?她恨都恨死我,气都气死我,我这么不争气,会爱上一个展家的人!现在,还要她放弃这个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爹娘所在的地方,跟你去流浪……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跟她开口,她会气死的!”
“你离不开雨鹃吗?”他问。
雨凤震惊地、愤怒地一抬头,喊着:
“我离不开雨鹃!我当然离不开雨鹃!我们五个,就像一只手掌上的五个手指头!你说,手指头哪个离得开哪一个?你以为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像你家一样,会彼此仇恨,勾心斗角,恨不得杀掉对方吗?”
“你不要生气嘛!”
“你这么不了解我,我怎能不生气?”
“那……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急都快被你急死了,所有的智慧都快用完了!”
她低下头去,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说,只有一条路。”
“你在乎我的身份更胜于我这个人吗?”
“是。”
“你要逼我和展家脱离关系?”
“我不敢。我没有逼你做什么,我只求你放掉我!”
“我爹说过一句话,无论我怎样逃避,我身体里仍然流着展家的血液!”
“你爹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可能到此为止的!你虽然嘴里这样说,你的心在说相反的话,你不会要跟我‘了断’的!你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已经再也分不开了!”
“只要你不来找我……”
“不来找你?你干脆再给我一刀算了!”
雨凤跺脚,泪珠滚落。
“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
“你这样一下子是苏慕白,一下子是展云飞,弄得我精神分裂,弄得雨鹃也不谅解我,弄得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你还要一句一句地逼我……你要我怎样?你不知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吗?”
云飞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肩上,在她耳畔,低低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爱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在乎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离不开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重视你’,真是对不起……最大最大的对不起,是我爹娘不该生我,那么,你就可以只有恨,没有爱了!”
雨凤倒在他肩上,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志动摇、神魂俱碎,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
雨凤弄得颠三倒四,欲断不断。雨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天下午,云翔准时来赴雨鹃的约会。
庙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云翔骑了一匹马,踢踢踏踏而来。他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大步走到庙前,四面张望,不见雨鹃的人影。他走进庙里,上香的人潮汹涌,也没看到雨鹃。
“原来跟我开玩笑,让我扑一个空!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约我单独会面?”
云翔正预备放弃,忽然有个人影从树影中躍出来,往他面前一站。
云翔定睛一看,雨鹃穿着一身的红,红衫红裤黑靴子,头上戴了一顶红帽子,艳光四射,帅气十足,令人眼睛一亮。
雨鹃灿烂地笑着。
“不简单!展二少爷,你居然敢一个人过来!不怕我有伏兵把你给宰了?看样子,这展夜枭的外号,不是轻易得来的!”
云翔忍不住笑了。
“哈!说得太狂了吧?好像你是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我会见了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吗?你敢约我,我当然会来!”
“好极了!你骑了马来,更妙了!这儿人太多,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你敢和我同骑一匹马吗?”
“求之不得!是我的荣幸!”雨鹃一脸的笑。
“嘴巴太甜了,我闻到一股‘口蜜腹剑’的味道!”云翔也笑。
“怕了吗?”雨鹃挑眉。
“怕,怕,怕!怕得不得了!”云翔忍俊不禁。
两人走到系马处,云翔解下马来,跳上马背,再把雨鹃榜上来,拥着她,他们就向郊外疾驰而去。
到了玉带溪畔,四顾无人,荒野寂寂。云翔勒住马,在雨鹃耳边吹气,问:
“这算不算是‘荒郊野外’了?”
“应该算吧!我们下来走走!”
两人下马,走到水边的草地上。
雨鹃坐下。用手抱着膝,凝视着远方。
云翔在她身边坐下,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出什么牌。
不料雨鹃静悄悄地坐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半晌,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