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日花底相遇,
我问你心中有何希冀?
你向我轻轻私语:
“要你!要你!要你!”
……
多么缠绵旖旎的情致,可是,也会有最后那“不如离去!不如离去!”的一日,噢,人生能够相信的是些什么呢?能够赞美的又是些什么呢?假如这世界上竟没有持久不变的爱,那么,这世界上还有些什么?看柏霈文那份痴痴迷迷、思思慕慕,那不是个寡情的人啊!章含烟泉下有知,是否愿意再续恩情?她想着,想着,于是,她拿起一支笔来,在一阵心血来潮的冲动下,竟学着章含烟的口气,把那首诗添了一段:
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十载离散,几许相思,
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写完,她感到一阵耳鸣心跳,脸孔就可怕地发起烧来了。她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下水,心跳仍不能平静。把那首小诗夹在书本里,她缓缓地踱到窗前,极目远眺,校园外的山坡上,是一片片青葱的茶园,仿佛又快到采茶的时间了。
放学后,她牵着亭亭回到柏宅,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她有一份特殊的、不安的感觉,她竟有些害怕柏宅那两扇红门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呼吸那样急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那样迅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她咬着嘴唇,握着亭亭的手竟微微地出汗了。
走进了柏宅,老尤正在院子中洗车子,那辆雪佛兰上灰尘仆仆。看到了她们,老尤唇边涌上了一抹笑意,他那锐利的眼光是明亮而和煦的。
“亭亭,快上楼,你高叔叔来了。在你爸爸房里呢!”老尤说。
“高叔叔?”亭亭发出了一声欢呼,放开了方丝萦的手,她直冲进客厅里去,一面大声地喊着,“高叔叔!高叔叔!高叔叔!”
方丝萦心底一阵冰冷,高叔叔?天!这是个什么人?上帝知道!不要是……她僵住了,四肢瘫软得像一堆棉花,头脑中糊糊涂涂,她发觉自己不大能用思想,不,不是“不大能”,是“完全不能”!自己脑中那思想的齿轮已经完全停顿了。她机械化地迈进了客厅,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可以听到楼上传来的笑语喧哗,在亭亭喜悦的笑声和尖叫声里,夹着一个男性的、爽朗的、热情的声浪:
“亭亭!你这个小东西!你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可爱了!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你那个方老师!她在楼下吗?”
方丝萦一惊,像闪电般,她的第一个意识是“走”!“马上离开这儿”!但是,来不及了,她刚转过身子,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奔下楼梯,和亭亭那喜悦的尖叫:
“方老师!这是我高叔叔!”
是的,她逃不掉了,她必须面对这份现实了。慢慢地,她转过头来,僵硬地正视着面前那个男人,高大的身材,微褐色的皮肤,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她走上前去,慢慢地对他伸出手来:
“你好,高先生,”她毫无表情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哦,”那男人怔住了,他直直地望着她,竟忽视了那对自己伸来的手。他们四目相瞩,好长的一段时间,谁也不开口。终于,他像猛然醒过来一般,笑容恢复到他的脸上,他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高兴地说:“我也高兴认识你,方小姐。”说完,他掉头对站在一边的亭亭说,“亭亭,你是不是该上楼陪你爸爸说说话?他在生病,还不能起床呢!还有,我有东西带给你,在你爸爸那儿,去问他要去!”
“好呀!”亭亭欢呼着,一口气冲上楼去了。
这位高先生迫近了方丝萦,笑容在他脸上隐没了,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停在方丝萦的脸上,那目光是锐利的、深刻的、批判的,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
“他打电报叫你来的,是吗?”她冷冷地说,“我应该猜到他是叫你,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糊涂。”
“他需要一对眼睛。”
“所以他叫你来!事实上,他现在不需要眼睛,他需要眼睛的是十一年前。”
他惊奇地望着她,接着,他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骨头里去,然后,他深吸了口气:
“你变了!你真变了。”
“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鬼魂,能不变吗?”她说,仍然是冷冰冰的。他继续打量她。
“可是,这对你并不合适。”
“什么?”
“这眼镜,这发髻,这服装……你无法伪装自己,随你怎样改变装束,见过你的人仍然会认出你来。除去眼镜吧!含烟。”
含烟?含烟?含烟?这名字一旦被正确肯定地唤出来,所有的伪装都随之而逝了。含烟!这湮没了十年的名字!这埋葬了十年的名字!这死亡了十年的名字!现在,她又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她听到楼梯上有响声,抬起头来,她看到亭亭牵着柏霈文的手,正慢慢地走下楼来,柏霈文脸色是苍白而憔悴的,但他的神情是紧张而兴奋的,抓住楼梯的扶手,他颤声说:
“立德,你认出来了吗?是她吗?”
哦,不,不,高立德,你不能说!如果你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哦,不,不,高立德,你不能说!章含烟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她抬起眼睛来,哀恳地看着高立德,再哀怨地看向柏霈文,她的嘴唇枯裂,她的喉咙干涩,她的声音凄厉:
“不!柏霈文!那不是她!章含烟已经在十年前,被你杀死了!”说完,她的眼前一阵昏黑,她站立不住,地面在她脚下波动,她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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