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冲得那么急,在他前面,有张椅子拦着路,他直冲了过去,连人带椅子都倾跌在地下,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巨响。他摸索着站了起来,这一下显然摔得很重,好一会儿,他扶着楼梯的栏杆,不能移动。然后,他仰头向着楼梯,用那么焦灼而担忧的声音,试探地喊:

“丝萦?”

方丝萦咽下了哽在喉咙口的硬块。一甩头,她毅然地撇开了柏霈文,自顾自地走上了楼。到了楼上,她才吃惊地看到亭亭正坐在楼梯最高的一级上,两手抓着楼梯的栏杆,张大了眼睛注视着楼下的一切。她的小脸已吓得雪白,瘦小的身子在那儿不停地颤抖着。看到了方丝萦,她伸出了她的小手来,求助似的拉着方丝萦,两行泪水滑下了她的小脸,她啜泣着轻声叫:

“方老师!”

方丝萦拉住了她,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了房门,她坐在椅子中,把那颗小小的脑袋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她抚摩她的面颊,抚摩她的头发,抚摩她那瘦瘦的小手。然后,她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那孩子胸前的衣服里,开始沉痛地、心碎地啜泣起来。那孩子吃惊了,害怕了,她抱着她的身子,摇着她,嘴里不住地低呼着:

“方老师!方老师!方老师!”

然后,那小小的身子溜了下去,溜到地毯上,她跪在方丝萦的面前了,把两只手放在方丝萦的膝上,她仰着那遍是泪痕的小脸,看看方丝萦,低声地、哀求地说:

“你不走吧?方老师?求你不要走吧!求求你!求求你!方老师?”

透过了泪雾,方丝萦望着孩子那张清清秀秀的脸庞,她的心脏收紧,收紧,收紧成了一团。她轻轻地拂开亭亭额前的短发,无限怜惜地抹去了亭亭颊上的泪痕,再把那孩子的头温柔地压在自己的膝上。噢!她的孩子!她的女儿!她的“家”!现在,她将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就这样,她用手抱着亭亭,坐在那儿,许久许久,一动也不动。

楼下,柏霈文和爱琳的争执之声,仍然传了过来,而且,显然这争吵是越来越激烈了。随着争吵的声浪,是一些东西摔碎的声响。那诟骂声,那诅咒声,那摔砸声造成了巨大的喧嚣和杂乱。方丝萦沉默着,那蜷伏在她膝上的孩子也沉默着。最后,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接着,是汽车惊人的喇叭声响和车子飞驰出去的声音。方丝萦和亭亭都明白,爱琳又驾着车子出去了。

方丝萦以为柏霈文会走上楼来,会来敲她的门,但是,没有。一切都很安静,非常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吃惊,让人心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方丝萦才带着亭亭走下楼。她看到柏霈文沉坐在一张高背的沙发椅里,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喷着烟雾。亚珠正轻悄地在收拾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杂在那些碎片中的,是一地被蹂躏后的玫瑰花瓣。

餐桌上的空气非常沉闷,三个人都默然不语,柏霈文的神情是深思而略带窥伺性的。他似乎在防范着什么,或者,他在等待着方丝萦的发作。可是,方丝萦很安静,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对霈文,即使再埋怨,再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亭亭带着一脸的畏怯,瑟缩在两个大人的沉默之下。于是,一餐饭就在那沉默而安静的气氛下结束了。饭后,方丝萦带着亭亭走上楼去,在楼梯口,她的脚绊到了一样东西,她弯腰拾了起来,是柏霈文带回来要给她看的那个纸卷,她打开来,看到了一张画得十分精致的建筑图样,上面用红笔写着:

含烟山庄平面图

她知道柏霈文这一天忙了些什么了。他无法再自己设计,只得求助于他人,想必,他和那建筑师一定忙了整个下午。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痉挛般的痛楚,啊,这男人!啊,她曾梦想过的含烟山庄!她走到柏霈文的面前,把这纸卷放在柏霈文的膝上,她低声说:

“你的建筑图,先生。”

柏霈文握住了那图样,一语不发。但他的脸仰向了她,带着满脸的期盼与等待,似乎在渴望着她表示一点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她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她的喉咙哽住了,任何一声言语都会泄漏她心中的感情。她带着亭亭继续往楼上走去,但是,当她上楼前再对他投去一瞥,他那骤然浮上脸来的萧索、落寞和失意却震动了她,深深地、深深地震动了她。

整晚,她都在亭亭屋里,教她做功课,陪伴着她。一直到亭亭上了床,她仍然坐在床边,望着她那睡意蒙眬的小脸。她为她整理着枕头,拂开那满脸的发丝,同时,轻轻地、轻轻地,她为她唱着一支催眠歌:

夜儿深深,人儿静静,

小鸟儿也停止了低吟,

万籁俱寂,四野无声,

小人儿啊快闭上眼睛,

风声细细,梦魂轻轻,

愿微笑在你唇边长存!

……

那孩子张开眼睛来,蒙蒙胧胧地再看了方丝萦一眼,她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地说:

“老师,你像我妈妈!”

闭上眼睛,她睡了。方丝萦弯下身子,轻吻着她的额,再唱出下面的两句:

睡吧睡吧,不要心惊,

守护着你啊你的母亲!

孩子睡着了。她给她掖好了四周的棉被,把洋娃娃放在她的臂弯里。然后,她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孩子的脸像浮在一层水雾里。好久之后,她悄悄地退出了这房间,关上房门。于是,她发现柏霈文正靠在门边上,在一动也不动地倾听着她的动静。她呆了呆,默默地看了看他,就垂下头,想绕过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可是,他准确地拦住了她。

“丝萦!”他轻声叫,“说点儿什么吧!为你所受的委屈发脾气吧!别这样沉默着。好吗?”

她不语,两滴泪珠悄悄地滑下了她的面颊,跌落了下去。她轻轻地摆脱了他,向自己的门口走去。他没有再拦阻她,只是那样靠在那儿,带着一脸的痛楚与求恕。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回过头来,低低地抛下了一句:

“再见!”

她不敢再看他,很快地,她把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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