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吧!含烟,”他也喘着气说,“我绝不放你!”
“你到底放不放手?”她愤怒到了极点。
“不,我不能放!”
“啪”的一声,她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这一下耳光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她才打完,就愣住了,吃惊地把手指衔进了嘴中。她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行为,她从来也没有打过人。瞪大了眼睛,她在黑暗中望着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到他胸部的起伏,和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沉沉地、幽幽地、柔柔地、安安静静地在说:
“含烟,我爱你。”
她忽然崩溃了,完完全全地崩溃了。一层泪浪涌了上来,把什么都遮盖了,把什么都淹没了。她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也不再抵抗了。用手蒙住了脸,她开始哭泣,伤心地、无助地、悲悲切切地哭泣起来。这多年来的痛苦、折磨、挣扎……到了这时候,全化为了两股泪泉,一泻而不可止。于是,她觉得他放松了她,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他捧住了她的脸,然后,他的唇贴了上来,紧紧地压在她的唇上。
一阵好虚弱的晕眩,她站立不住,倾跌了下去,他们滚倒在地毯上,他拥着她,他的唇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着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扰,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朵、下巴和颈项上。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一面喃喃不停地低呼着:
“哦,含烟,我心爱的,我等待的!哦,含烟,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仍然在哭,但是,已是一种低低的呜咽,一种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般的呜咽。她不由自主地偎着他,把她的头紧靠着他那宽阔的胸膛。她累了,她疲倦了,她好希望好希望有一个保护。紧倚着他,她微微战栗着,像个受伤了的、飞倦了的小鸽子。
“都过去了,含烟。”他轻抚着她的背脊,轻抚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他们坐进了沙发中,他揽着她,不住地吻着她的额头,她那湿润的眼睛和那小小的唇,“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含烟,我的小人儿,不要走!我们要重新开始,含烟,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圆满的,我们将找回那些我们损失了的时光。”
她不说话,她好无力好无力,无力说任何的话,她只能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然后,一阵汽车喇叭声划空而来,像是一个轰雷震醒了她,她惊跳起来,喃喃地说:
“她回来了。”
“别动!”他抱紧了她,“让她回来吧!”
“你——”她惊惶而无助地,“你预备怎样?”
“面对现实!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含烟。如果我再逃避,我如何去保有你?”
“不,”她急迫地、惶恐地,“不要,这样不好,我不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门开了,一个身影跌跌冲冲地闪了进来,一声电灯开关的响声,接着,整个屋子里大放光明。方丝萦眨动着眼睑,骤来的强光使她一时睁不开眼睛,然后,她看到了爱琳。后者鬓发蓬松,服装不整,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睁大了一对恍恍惚惚的眸子,不太信任似的看着他们。好半天,她就那样瞪视着,带着两分惊奇和八分醉意。显然,她又喝了过量的酒。
“呃,”终于她打着酒嗝,扶着沙发的靠背,口齿不太灵便地开了口,“你们……你们倒不错!原来……原来是这样的!方——方小姐,好手段哪!这个瞎子并不十分容易勾引的!你倒教教我,你——你怎样到手的?你怎样让他——他抛掉了那个鬼魂?”
方丝萦蜷伏在沙发中,无法移动。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局面。爱琳显然醉得厉害,这样醉而能将车子平安驾驶回来,不能不说是奇迹了。柏霈文站起身来了,他走向爱琳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
“你喝了多少酒?”
“你关心吗?”她反问,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把手搭在柏霈文的手腕上,她颠踬了一下,柏霈文本能地扶住了她,她把脸凑近了柏霈文,慢吞吞地说:“我喝了酒,是的,我喝了酒,你在意吗?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女人,抽烟、喝酒、跳舞、打牌……我是十项全能!你知道吗?十项全能!而且,我有成打的男朋友,台中、台北、高雄,到处都有!他们都漂亮,会玩,年轻!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以为我在乎你!柏霈文!我不在乎你!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你这个瞎子!你这个残废!我告诉你,”她凑在他耳边大吼,“我不在乎你!”
柏霈文的身子偏向了一边,爱琳失去了倚靠,差点儿整个摔倒在地下,她扶住了沙发,好不容易才站稳,踉跄着,她绕到沙发前面来,就软软地倾倒在方丝萦对面的沙发上,乜斜着醉眼,她看着方丝萦,用一个手指头指着她,警告似的说:
“我——我告诉你,呃,你这个——这个小贱种,你如果真喜欢——喜欢这个瞎子,我——让给你!我不稀罕他!不过,你——你——你会制鬼吗?一个落水鬼!含烟山庄的鬼?你——你——”她认真地看她,扬起了那两道长长的眼睫毛,眸子是水雾蒙蒙的,神情是醉态可掏的,“你真的会捉鬼吗?说不定,你是个女巫!一个女巫!”她又打了个酒隔,把手指按在额上,“你一定是女巫,因为我看到好几个你,好几个!哈哈!我一定有两个头,是不是?我有两个头吗?”
柏霈文走了过来,站在爱琳的面前。他的脸色是郑重、严肃,而略带恼怒的。
“听着!爱琳!”他说,“我本来想在今晚和你好好地谈一谈,但是,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看也没有办法谈了。所以,你还是上楼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谈!”
“谈,谈,谈!”她把脸埋在沙发靠背中,用手揉着自己的头发,含含糊糊地说,“你要和我谈?哈哈,呃,你居然和我还会有话谈?我以为,你——呃,你只有和鬼才有话谈呢!呃,”她用手拥住头,和一阵突然上涌的呕心作战,闭上眼睛,她喘了口气,费力地把那阵难过给熬过去了。柏霈文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上楼去吧!你!”他说,带点命令味道。
她猛力地挣开了他,突然间,她像只被触怒的狮子般昂起了头来,对着柏霈文,爆发似的又吼又叫:
“不许碰我!你这个混蛋!你永不许碰我!你这个无心无肝无肺的废物!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柏霈文!我恨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