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我!”她喊,恨恨地抬起头来,“他要我做事,喂猪,喂鸡,要我嫁掉,嫁给那个……”她说了一串山地话,然后耸耸肩,“他是很凶的,你看!”她解开衬衫的结,毫不畏羞地敞开衣服,让衬衫从肩上滑下去。我惊讶地发现她衬衫里面竟什么都没穿。更让我惊讶的,是她那美丽的身体上竟遍布鞭痕,新的、旧的全有。我嚷着说:
“他打你?”
她点点头,重新系上衣服。
“不过我不怕他,我也不嫁那个人,我谁也不怕!”
她扬起眉毛,瞪大眼睛,大而黑的眼珠里燃着火,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只漂亮的狮子。我也坐了下来,注视着她,她不经意地把手伸进水里,让水一直浸到她的胳膊上,再把水捞起来,泼洒在面颊上和胸前,那些水珠晶莹地挂在她红褐色的皮肤上面,迎着阳光闪亮。她躺了下来,用手枕着头,仰视着云和天。怒气已经不存在了,她又回复了自然和快乐。毫不做作地伸长了腿,她躺在那儿像个诱人的精灵。那串花环点缀了她,再加上那湖水、那森林、那层绿雾氤氲的轻烟,都使她像出于幻境:一个森林的女妖!
我坐了好一会儿,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和她讲。她躺在那儿,对我完全不在意,就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撕碎一瓣苦情花的花瓣,她把它衔在嘴里,使我想起靠露珠花瓣为生的小仙人。然后,她开始轻声地唱一支歌,一支我所熟悉的歌,同样的曲调,却用不同的文字唱出来的,那支凌风唱给我听过的歌:
曾有一位美丽的姑娘,
在这湖边来来往往,
白云悠悠,岁月如流,
那姑娘已去向何方?……
她反复地唱着,我发现那调子单纯悦耳,但听多了,就嫌单调。不过,她的歌喉圆润动人,咬字并不准,调子也常随她自己的意思胡乱变动,却更有分朴拙的可爱。
她突然跳了起来,说:
“我要走了!”
想到就做,她对我扬扬手,返身就奔进了林内,她那赤裸的脚一定从不畏惧荆棘和刺丛。在绿色的树林里,她像一道红色的光,几个回旋,就轻快地失去了踪影,剩下我在那儿呆呆发愣,疑惑着刚刚所见的一切,是不是仅仅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我又在湖边坐了大约半小时,直到腕表上已指着十一点了。站起身来,我采了一朵苦情花,走向归途,我必须赶上吃午餐的时间。
下山的路走了还不到三分之一,我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章凌风。
他站住,愉快地望着我。
“我就猜到你到这儿来了!”他说。
“你来找我的?”我问。
“唔,”他哼了声,“秀枝说你一早就出来了,溪边没你的影子,我猜你一定到梦湖来了,果然就碰到你。”
“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笑了,望着他。
“我该学会不对你用问句,因为你一定会反问回来,结果我等于没问,你也等于没答,完全成了废话。”我说。
他大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你十分有趣,咏薇,和你在一块儿,永不会感到时光过得太慢,我原以为这个暑假会非常枯燥而乏味的。”
我注视着他,他的服装并不整齐,香港衫皱褶而凌乱,上面沾着许多碎草和枯枝,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额上的汗珠证明他不是经过一段奔跑,就是在太阳下晒了很久,但是,那些碎草和泥土,应该不是太阳带给他的,同时,我也不相信他会像凌霄一样在田里工作。
“你和人打过架吗?”
“哈!”他笑得更开心了,“才说不对我用问句,你的问题就又来了。”盯着我,他说,“我像和人打过架吗?”
我也大笑了,好一句回答!
笑停了,我们一块儿向山坡下走。他问:
“今天的梦湖怎样,美丽吗?”
“是的,”我说,“再且,我在梦湖边见到一个森林的女妖,属于精灵一类的东西。”
“森林的女妖。”他的眼睛闪了闪,“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猜猜看,一条小青蛇、一只蜥蜴、或是一个甲虫、一只蜻蜓……对了,准是蝴蝶飞蛾一类的东西。”
“你错了,”我说,“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名叫林绿绿的山地女孩,美丽得可以让石头融化。”
“林绿绿?”他作沉思状,眨动着眼睛,“你碰到了她吗?那确实是个可以让石头熔化的女孩,她全身都是火,能烧熔一切。”
“也烧溶熔你吗?”我说,望着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