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很久很久,我的腿疲倦了,烈日晒得我的头发昏,眼前有金星在闪动,但是我不想停止。转了一个方向,我机械化地向前走着,一个树林又一个树林,一片旷野又一片旷野,我走着走着,不断地走着。
那整个下午,我就在树林中和原野上走来走去,固执不停地走,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太阳的威力逐渐减弱,一片明亮的红云从西面的天空游来,更多的红云在四方扩散,落日在云层中掩映,我停在一大片旷野中间,愣愣地望着那轮落日,心中恍恍惚惚,朦朦耽胧胧,全是一些被割碎的、不成形象的脸谱。
那条蛇什么时候游到我身边来的,我完全不知道,等到我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是它在乱棍下挣扎蜷曲的时候了,一个人拉开了我,棍子像雨点似的落在那条蛇的头上,它距离我不到两尺。我瞪大眼睛望着那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头,和那仍在蜷动的褐色躯体,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蛇,而是整个一天我都太紧张了,而且我的头那样昏,又那样疲倦,蛇惊动了我,我一径叫了出来,就接二连三地大叫不停了。
“咏薇!咏薇!咏薇!”那人抓住了我,轻拍我的面颊,焦灼地喊,“咏薇,没事了,没事了,咏薇!”
我停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人,那是凌风。
我们对视着,好久,好久。然后,凌风温柔地说:
“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咏薇,你已憋了一整个下午了。”
他这样一说,我再也无法忍耐,“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他拥住我,把我带到附近一块石头上,他坐下来,把我抱在他的怀里,像哄孩子似的拍着我的背脊,而我也像孩子一样,尽兴地大哭不已,把眼泪鼻涕全揉在他的衬衫上。
“我不要他们离婚,凌风,你不知道,我从来不要他们离婚,”我边哭边说,“我要他们,我要他们两个!凌风,你不知道,我爱他们两个!我从来不肯承认,可是,我不要他们离婚!”
“我知道,我知道。”凌风不住地拍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温温存存地说,“我听妈妈说起,就马上来找你,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全知道。
我哭着,不停地哭,然后,我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来,望着凌风,透过泪雾,他的眼睛那样柔和,他的脸那样恳切。用一条大手帕,他擦去我的眼泪,轻轻地说:
“我知道,好咏薇。这一天真够你受了,先是我的事情让你伤心,然后又是你妈妈爸爸的离婚,这一天真够你受了。”他吻吻我的面颊,低柔地说下去,“我也不好,不向你好好解释,就跟你发脾气,我真不好,你能原谅我么?”
我又哭了起来,伏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悲悲切切。他拥紧了我,反反复复地说:???
“都是我不好,你有伤心的事情,我不能安慰你,还让你生气。都是我不好,喏,擤擤鼻涕,别再伤心了。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我要好好地保护你,让你什么伤害都不受。”
在这样亲切的安慰下,在这样温存的软语里,还有那温暖结实的怀抱中,我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用他的大手帕擤了鼻涕,我们并坐在落日的红晕里。他的手臂环抱住我的肩,晚霞在他的眼底静静地燃烧。
“舒服了一点吗?咏薇?”他低问。
我点点头。
“看,被太阳晒得鼻尖都红了,”他怜惜地摸着我的面颊。“一个下午,我跟着你走了两千五百里路。”
我有些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深深地注视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关心早上的事,”他说,“可是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咏薇,我没有和绿绿做什么。”
“别说了,”我阻止他,“我知道了。”
“昨晚你在和凌云谈天,我不想打扰你,就到外面去散步赏月,才走到竹林外面,就碰到余亚南和绿绿,余亚南正想说服绿绿做他的模特儿,他想在夜色里的梦湖湖边,生一堆野火,画一张绿绿站在火边的裸像……”
“裸像?!”我问。
“是的,对艺术家来说,人体素描是必修的课程,你知道。绿绿不肯。余亚南的构思引起我的兴趣,你想,湖边烟雾迷濛,森林莽莽,一堆野火,和一个原始的裸女,会是怎样一幅画面?于是,我加入了余亚南说服了绿绿,我们一起到湖边,我管烧火,余亚南管画,整整累了一夜……”
“画好了么?”我问。
凌风耸了耸肩。
“没有。余亚南说他的灵感睡着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凌风高兴地说:
“好不容易,总算笑了。”
我们手拉着手,踏着落日的余晖,向归途走去。我想着妈妈爸爸,他们多么轻易地遗弃了他们的感情世界,而我,我将永远珍重这份感情。
“想什么?”凌风转头问我。
“我不要离开你。”我傻傻地说。
“哦,咏薇,”他站住,望着我,“没有人会要你离开我。”
揽住我,他温柔地吻我。晚霞和落日在我们背后的天幕上烧灼,无数橙红、绛紫、靛蓝……的各色光线,组成一张大网,把我们轻轻柔柔地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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