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是,您不是也有位小姐吗?”云楼看了他一眼,不经心地问。

“你是指涵妮?”杨子明的语气有些特别,眉头迅速地皱拢在一起,什么东西把他脸上的阳光全带走了?云楼有些讶异,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她是……”杨子明把下面的话咽住了,要现在告诉他吗?何必惊吓了刚来的客人?他轻咬了一下嘴唇,底下的话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车子转了个弯,驶进一条宽阔的巷子,停在一扇红漆的大门前面。

“我们到了。”杨子明按了按汽车喇叭,“你先进去,我把车子开进车房里去。”

孟云楼下了车,打量着那长长的围墙,和围墙上面伸出的榕树枝桠,看样子杨子明的生活必定十分富裕。大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十八九岁,面目清秀的下女,杨子明在车内伸头喊:

“秀兰,把孟少爷带到客厅里坐,然后给我把车房门打开。”

“好的,先生。”秀兰答应着,孟云楼奇怪着台湾的称呼,佣人称男主人是“先生”而不是“老爷”。跟着秀兰,他来到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里,园内有一条碎石子路通向房子,路的两边整齐地种着两排玫瑰,靠围墙边有着榕树和夹竹桃。在那幢二层楼房的左侧,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荷花池上架着个红栏杆的小木桥,池边种植着几棵柳树和木槿花。整个说起来,这花园的布置融合了中式、西式和日式三种风格,倒也别有情调。沿着碎石子路,他走进了一间有落地大玻璃窗的客厅,垂着绿色的窗帘,迎面就是一层迷蒙的绿。从大太阳下猛然走进这间绿荫荫的客厅,带给他一阵说不出的舒适与清凉。

绿,这间客厅一切的色调都是绿的,绿色的壁布,绿色的窗帘,绿色的沙发套,和绿色的靠垫、桌布。他带着几分惊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很少看到有人用单色调来布置房间,但是那份情调却是那样雅雅的,幽幽的,静静的。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并不是置身在一间房间里,而是在绿树浓荫之中,或是什么绿色的海浪里,有那份沁人心脾的清凉。

那个名叫秀兰的下女已经退出了,室内很静,静得听不到丝毫声响。云楼正好用这段时间来打量这间房间。客厅里有个宽宽的楼梯直通楼上,栏杆是绿色为主,嵌着金色的雕花,楼梯下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有座小巧玲珑的钢琴,上面罩着一块浅绿色的罩巾。上面还有个绿色灯罩的小台灯。台灯旁边有个细瓷花瓶,里面并没有插花,却插着几根长长的孔雀毛,孔雀羽毛也是绿色与金色的。

这一切布置何其太雅!云楼模糊地想着,雅得不杂一丝人间的烟火味,和香港家中的情调完全是两个世界。他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还在香港那紊乱嘈杂的家中,听那些亲友们杂乱烦嚣的叮嘱。

一声门响,杨子明走了进来,他身后紧跟着秀兰,手里拎着云楼那两口皮箱。云楼感到一阵赧然,他把皮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了。

“秀兰,”杨子明吩咐着,“把孟少爷的箱子送到楼上给孟少爷准备的房间里去,同时请太太下来。”

“我来提箱子吧!”云楼慌忙站起来说,尽管秀兰是佣人,提箱子仍然应该是男孩子的工作。

“让她提吧,她提得动。”杨子明说,看看云楼,“你坐你的,到我家来不是做客,别拘束才好。”

云楼又坐下身子,杨子明点燃了一支烟,抬头看看楼上,楼上静悄悄的,怎么回事?雅筠为什么不下来?是不知道他回来了?还是——他皱皱眉,扬着声音喊:

“雅筠!”

楼梯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云楼本能地抬起头来,一个中年妇人正步下楼来,穿着件黑色的旗袍,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淡施脂粉,身段高而苗条。云楼不禁在心中暗暗地喝了一声彩,他知道这一定就是杨子明的太太,却不知道杨伯母如此高贵雅致,怪不得室内布置得这么清幽呢!

“雅筠,”杨子明说着,“你瞧,这就是孟振寰的儿子孟云楼!”

云楼又站起了身子,雅筠并没有招呼他,却很快地对杨子明抛了一个眼色,低低地说了句:

“轻声一点,才睡了。”

“又不好了?”杨子明的眉目间掠过一抹忧愁。

“嗯,”雅筠轻哼了一声,掉转头来望着云楼,她脸上迅速地浮上个奇异的表情,一对清亮而黝黑的眼睛率直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底浮动着某种难解的、生动而易感的神色。云楼困惑而迷惘了,怎样的眼神!被人这样率直地逼视是难堪的。他弯了弯腰,试探地问:

“是杨伯母?”他并不敢确定,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给他介绍过眼前这个女人。

“他长得像振寰年轻时候,不是吗?”雅筠没有答复他,却先转头对子明说。

“唔。”子明含糊地应了一声。

“噢,”雅筠重新望着云楼,唇边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她那清朗的眼睛里有着冬日阳光般的温暖,“欢迎你到我们家里来,云楼。你得原谅我直呼你的名字,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本来答应把你给我做干儿子呢!”她笑了,又看着子明说:“他比他父亲漂亮,没那股学究样子。”

“你别老盯着他看,”杨子明笑着说,“你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坐吧,云楼,女人总是那么婆婆妈妈的让人吃不消。”

“是吗?”雅筠掉过头来,扬起眉毛对杨子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