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哭吧!鸵鸵!”他张开手臂,“你就在我怀里好好哭一场吧!”

她真的投进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了,哭得那么哀伤,好像死去的是她亲奶奶一般。她的泪珠像泉水般涌出又涌出,把他胸前的衬衫完全湿得透透的。她耸动的、小小的肩在他胳膊中颤动。她那柔软的发丝沾着泪水,贴在她面颊上……他掏出手帕,她立刻就把手帕也弄得湿透湿透了。他不说一句话,鼻子里酸酸的,眼睛里热热的,只是用自己的双臂,牢牢地圈着她,拥着她,护着她。然后,她终于哭够了,用手帕擦擦眼睛,她抬起那湿湿的睫毛看着他,哑哑地说:

“我忍不住要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亡。我真不能相信,她前两天还拉着我的手念叨着,这一刻就去了,永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是,它是好残忍好残忍的东西!它让我受不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到床前去。拉平了被单,叠好了枕头,他把她扶到床上,勉强她躺下来。因为她哭得那么累了,因为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因为她那样娇娇嫩嫩,弱不胜衣的样子。他让她躺平了,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她的面,仍然紧握着她的手。

“记得上次在海边,我告诉你我家对面那位老婆婆的故事吗?”他柔声问。

“是的。”她看着他。

“她也去了。”他低语,“生命就是这样的!从有生命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死亡。你不要伤心,真的,鸵鸵。人活到该去的那一天,就该去了。太师母已经享尽了她的天年,她已经九十几岁了,不能动,不能玩,不能享受生命,那么,她还不如死去。这种结束并没有不好,想想看,是不是?她已经年轻过了,欢乐过了,生儿育女过了,享受过了……什么该做的,她都做过了,所以,她去了。绝无遗憾。乾能,我跟你保证,她已经绝无遗憾了。”

“是吗?”她怀疑地问,泪水渐干,面颊上又红润了,“是吗?”她再问。

“是的!真的!你不是也说过,你只要活到七十八岁吗?”

她牵动嘴角,居然微笑起来。老天!那微笑是多么地动人心弦啊!她深思了一下,显然接受了他的看法,伸出手来,她紧紧地握着他,闭上眼睛,太多的眼泪已把她弄得筋疲力尽,她低语了一句:

“韩青,你真好,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了解我,体贴我,安慰我!给我安静,让我稳定。如果我是条风雨中的小船,你准是那个舵手。”

说完,她就渐渐地、渐渐地进入睡乡了。她哭得太久,发泄得也够多了,这一睡,竟沉沉然地睡了三小时。他坐在床前面的椅子里,因为她始终握着他的手,他不敢动,怕把她惊醒了,也不敢抽出手来,他就这样坐在那儿,静静地、静静地瞅了她三小时。当她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都黑了,他仍然坐在那儿,连灯都没有去开,他的手仍然握着她的,他的眼睛仍然凝视着她。她那么惊奇,从床上翻身坐起,她惊问:

“几点钟了?”

他看看手表。

“快七点了。”

“你一直这样坐着没动吗?”她嚷着,“你三小时都没动过吗?”

“是啊!”他欠动身子,手已经酸了,脚已经麻了,腰也快断了,“我不想吵醒你!”

“你不想吵醒我?”她瞪大眼睛看他,跳下床来,去开亮了电灯,在灯光下,她再仔细看他,他正揉着那发麻的腿叫哎哟。“你这人……你这人……”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措辞,“你这人有点傻里傻气!实在有点傻里傻气!即使你走开,我也不见得会醒呀!”

“你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不想冒这个险!”他说,终于从椅子里好困难地站起来了,用单脚满屋子跳着,因为另一只脚麻了不能碰地。

“我跟你说实话,”他边跳边说,“我坐三小时一点都不累,手酸也没关系,脚麻也没关系……只是……我一直想上洗手间,快把我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