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后,李慕唐常想,他对平淡生活的厌倦,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
每天早上八时,病人、咳嗽、听筒、血压计、注射、开药、听病人诉苦……一直到晚上十一时关门为止,生活就像轮子般旋转过去,轮子上每个花纹都是固定的,转来转去都看到同样的纹路。重复。就是这两个字,生活是重复的,每天重演一些昨天的事情,而你却必须以今天的我去面对,这是多么烦腻的生活!
朱珠说:
“李医生有心事。”
是吗?他凝视朱珠,圆圆的小脸蛋,淡淡的眉毛,齐耳的短发,永远整洁的护士衣。白,护士衣就是护士衣,永远的白,永远的重复,永远的单调。
“有心事?怎会?”他泛泛地应着。
“那么,是情绪低潮。”朱珠一边抄写病历卡,一边看他。“周末,你要回台中吗?”
周末和星期天,诊所休诊。照例,他都会开车回台中,去探视一直住在台中的父母和弟妹。父亲在台中政府工作,妹妹慕华嫁了台中的一位中学教员方之昆,弟弟慕尧在中大当讲师。除了慕唐,一家都在公教机关,每次回去,听的也总是那些谈话。母亲最关心的,是他怎么还不结婚,一样的话题,永远的重复。
“唔,”他应着,“不一定。”
不一定?为什么不一定呢?因为他不想回台中去面对“重复”。那么,台北的日子又将怎样?他抬头下意识地看看楼上,自己的住所就在楼上的公寓里,他租了这栋公寓的三楼和一楼,一楼是诊所,三楼是住家。一个单身汉的住家,屋子里最多的是书籍和孤独。
“有个很好的提议,”朱珠说,“跟我去竹南吧!”
“竹南?”他顿了顿,“你家在竹南吗?”
“是呀!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哦,我想起来了。”
“不,你没想起来,你根本心不在焉。”
他瞪了朱珠一眼,朱珠毫不退缩地回视他。现代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坦率而直接的吗?
“我家在竹南,”朱珠说,“典型的农家,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非常乡土,非常美。我家有个大鱼塘,很大很大,里面的鱼,大的有一二十斤一条。坐在鱼塘边钓鱼,是一大乐事。”
他看看窗外的雨雾。
“这么冷的天,淋着小雨钓鱼是乐事吗?不感冒才怪。”
“你有点诗意好不好?”朱珠瞪了他一眼,“当医生当久了,人就变成机械了。不过,也没人要你淋着雨钓鱼,气象预报说,星期六要放晴,是郊游旅行的好天气。”
“嗯。”他想着,鱼塘、阳光、乡土、钓鱼……听起来实在不错,最起码不那么“重复”。
“好呀!”他认真地说,“可考虑!”
“如果你可考虑,”朱珠说,“我就要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钓鱼竿呀!”朱珠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算了算了,提议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