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迹对我是太熟悉了,虽然没有签名及任何说明的文字,我仍然能一眼辨出写这个字的人:徐中枬!显然,这件胸饰曾被当作一项礼物送给某一个人,而现在,受礼的人又将它还给了它的主人。除了这件胸饰之外,抽屉里还有一张画像。皑皑的画像!微带轻颦的眉梢,盈盈如水的明眸,垂肩的发丝,和那略嫌瘦削的下巴。画得那么逼真,那么传神,那么细致!这是一张美丽的画像,人美,用笔更美。在画像的右下角,有中枬的英文签名,和完成的日期,这是一年前所画的了。翻过画像的背面,同样的,写着几行字:
但愿有一天,
我能画下你的微笑!
但愿有一天,
你不这样神情寂寥。
那时候,我会低低问你:
为你祝福,你可曾知道?
这几句话的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中枬绘于x年x月,为皑皑小病初愈之贺。
我愣愣地呆了几秒钟,然后,我砰然地关上了抽屉,把那张画像和胸饰一起关进了抽屉里。现在,我能断定今晚来过的女人是谁了,皑皑!为退还这两样东西?还是想提醒那个善变的追求者?中枬,他是因为追求皑皑失败了,才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了我?本来么,我凭什么和皑皑一争短长呢?她比我美,比我沉静,比我文雅,比我高贵……她有太多太多赛过我的地方,我却妄以为中枬是慧眼独具,这岂不是有些狂妄吗?我以为我有多少比别人强,而耐人发掘的优点?他会在皑皑与我之间,选择了我而放弃了美丽无比的皑皑?他只是误会,误会追求皑皑毫无希望,所以他会来追求我!他忽略了皑皑的暗示,她的微蓝,她的花“心”,她的——毋忘我!
我猛地站了起来,桌子上有一面镜子,反映出我的脸,乱蓬蓬的短发,微褐色的皮肤,大而并不乌黑的眼珠——如中枬所说,带着些琥珀的颜色——两道生得太低的眉毛,和短短的下巴。这就是我,像一只猫的脸!谁会喜欢一个有猫脸的女孩子呢?对着镜子,我喃喃地向镜中那个自己说:
“孟忆湄,不要傻,你那么平凡,那么孤苦,那么幼稚,你以为你真会使他倾心吗?”
把镜子倒扣在桌子上,我含泪走向门口,还来不及开门,我已经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中枬回来了!我打开房门,和中枬刚好面面相对,中枬跨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看来意外而惊喜!
“你的脚好了吗?忆湄?”
“可以走了。”我点点头。
“来,坐一坐。”
“不,我要回房间去了。”我的语气有些硬僵僵的。
“忆湄,在生气吗?”他低低地问,“我已经想明白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但是,我却想不明白了!他把我的脸扳向他:
“你怎么了?忆湄?”审视了我一会儿,他把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告诉你,忆湄,我差一点搬出了罗宅,幸好我没有太鲁莽,今天下午,罗教授和我谈了几句话,他说得很简单,但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他怎么说?”我问。
“他说你非常之可爱,可爱得像个小婴孩,他眼光里的你,并非十九岁,而只有三四岁,他但愿你是他的女儿!而且——”他顿住了。
“而且什么?”我追问。
“而且,他说——”他慢慢地用眼光在我脸上巡视,“他不反对我们的事,他指的是我们的恋爱,他说,我配你,比皓皓好得多,合适得多。”他叹了口气,“忆湄!还在生气吗?让一切的误会、不快,全消失吧!我那么爱你!”
我想挣开他的掌握,如果没有皑皑,我愿扑进他的怀里,但我无法漠视他曾追求过皑皑的事实!我只是一个候补!假若他追求皑皑成功了,他还会对我加以丝毫的注意吗?我转开头,稚气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带着些微哽塞,我用浓重的鼻音说:
“放开我,我要回房间去了。”
他没有放开我,却把我的手腕握得更紧,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下巴,他强迫我面对着他,他的脸色沉重了,眼睛严肃了,声音颤动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
“我只是想回房间去。”我说。
“你在怪我,在恨我,在生气,是不是?”他低声下气地说:“忆湄,别对我责备太苛,你想想,我怎能目睹你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在感情的领域里,我承认我非常之自私,我不能容忍你的感情有一丝丝、一点点、一微微的外流,忆湄,嫉妒是很大的过失吗?是不能原谅的吗?”
我已经不怪他的“嫉妒”,我已原谅了那次误会,事实上,我从没有为他的这次嫉妒行为而怪过他!可是,现在的问题已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可以原谅他的嫉妒,却无法处置自己的嫉妒!何况,这之中牵扯的问题还不止嫉妒,还有我那份可怜的自尊!用力地挣脱了他,我一语不发地向走廊中走去,我步履蹒跚,必须扶着墙才能走稳,他立即追上了我,很容易地又捉住了我,带着几分被压制的恼怒,他粗声地说:
“忆湄!你这个固执而不讲理的小东西!我这样向你解释,你还不能谅解吗?”
“放开我!”我低低地喊。
“不!”
“放开我!”我抬高了声音。
“不!”
“放开我!”我大叫。
他把我用力一拉,我正站立不稳,过分持久的站立和步行已使我受伤的脚吃不消,再经他这样一拉,我就完全扑倒了下去。他的胳膊承住了我的身子,在我重新站稳之前,他已用力地箍住了我,同时,他的嘴唇压住了我的嘴唇。我有种被侮辱似的感觉,挣扎着,我奋力要从他的臂弯中解脱出来,我越挣扎,他箍得越紧,我生气了,愤怒地喊:
“徐中枬!你如果是个男人,不要和我比体力!”
“我就和你比体力,”他固执地说,仍然箍住我不放,“因为你任性得完全不合道理!你倒说说看,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回去看看你书桌的中间抽屉!”我说。
“我书桌中间抽屉里有些什么?”
“你自己去看!”
“你跟我一起来,如果有误会,我们马上讲清楚,假若再像这样怄上三天气,我一定会发狂了!”
“我不去!”
“你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