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听,真的,夜色里有着什么。他仿佛听到了,就在附近,那岩影中,那草丛里。他搜寻地望过去,黝黑的暗影下一片朦胧,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管它,我们走吧!”他说,感染了她的惊悸,依稀想起上次带着小蕾回农庄时所看到的人影。但,这儿怎可能有什么恶意的窥伺呢?
他们重新举步。可是,就在这时候,身边那一片阴影中,传来一声清晰的、树枝断裂的响声,在这种寂静里,那断裂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你听!”她再度说,惊跳地。
他推开她,迅速地向那片暗影中走去,一面大声问:
“是谁?”
她拉住了他的衣服,惊慌地喊:
“别去!我们走吧,快些走!”
她拉着他,不由分说地向前快步走去,就在这时候,那岩石影中突然蹿出一个黑影,猛然间拦在他们的面前。这黑影出现得那样突然,心虹忍不住恐怖地尖叫了一声,返身就往狄君璞身上扑,但,那黑影比什么都快,像闪电一般,伸出了一只手,枯瘦的手指如同鸟爪,立即坚固地扣住了心虹的手腕,嘴里吐出了一连串如夜枭般的尖号:
“我捉住了你!我总算捉住了你!你这个妖怪!你这个魔鬼!我要杀掉你!我要杀掉你!我要杀掉你!”
这一切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意外,狄君璞简直惊呆了。立刻,他恢复了意识,在心虹的挣扎中,那黑影已暴露在月光下,现在,可清楚地看出这是个穿着黑衣的、干枯的老妇人,她的头发花白而凌乱,眼睛灼灼发光,面貌狰狞而森冷,她的面颊瘦削,颧骨高耸。乍一看来,她像极了一个从什么古老的坟墓里跑出来作祟的木乃伊。她的声音尖锐而恐怖:
“我等了你好几个晚上了,你这个女妖,我要杀掉你!我要报仇!你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我要吃掉你!咬碎你!剥你的皮,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头,抽你的筋……”
心虹挣扎着,尖叫着。狄君璞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老妇人的手腕,要把她的手从心虹的手臂上扯开,一面大声地喝叫:
“你是谁?这是做什么?你从哪儿跑出来的?你放手!放开她!”那老妇人有着惊人的力气,她非但没有放掉心虹,相反地还往她身上扑过去,又撕又打,又扯她的衣服。心虹显然是吓昏了,她只是不住口地尖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放开我!不要打我!不要!不要!不要……”
狄君璞不能不用暴力了,他大叫了一声:
“住手!”
接着,他就用力箍住了那老妇人的手腕,把她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去,那老妇的力气毕竟无法和一个健壮的男人相比,她只得放松了心虹,来和狄君璞搏斗。她奋力地挣扎,又吼又叫,又抓又咬,完全像个疯狂的野兽,狄君璞几乎使出全力来对付她。但是,他决不忍伤害她,只能想法制服她,这就相当为难了,他的手背被她咬了好几口,齿痕都深陷进肉里去。而心虹呢,一旦被放松了,她就用手臂遮着脸,哭泣着往前奔去,她是又惊又吓又怕,才跑了几步,她就一头撞在另一个人身上,她早已吓坏了,这新来的刺激,使她再也控制不住,放开喉咙,她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那人抛开了心虹,迅速地冲到狄君璞面前来,大声叫着说:
“放手!”
狄君璞抬起头来,那是个年轻的、高大的男人,月光下,他的面色严厉而苍白,但那张年轻的面庞却相当漂亮。他大踏步地走上前来,推开了狄君璞,差不多是把那老妇人从狄君璞的手里“夺”了下来。那老妇仍然在挣扎、扑打、号叫。那年轻人抱住了她的身子,用一种痛苦而沙哑的声音喊:
“是我!妈,你看看,是我呀!是云扬!你看呀!妈!妈!你看呀!”
那老妇怔住了,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她掉过头来,望着那年轻人,好半天,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接着,她像是明白了过来,猛地扑在那年轻人的肩上,她喊着说:
“我捉住了她,云扬!我捉住了她呀!”
喊完,她就爆发了一场嚎啕大哭。
那青年的面容是更加痛苦了,他用手拍抚着那老妇的背脊,像哄孩子似的说:
“是了,妈妈。我们回家去吧,妈妈,我找了你整个晚上了。”
狄君璞惊奇地看着这母子二人。那年轻人抬起眼睛来,他的目光和狄君璞的接触了。狄君璞忍不住地说:
“我觉得,先生,你应该把你母亲留在家里或送进医院,不该让她在外面乱跑,她差点弄伤了那位小姐了。”
那青年的脸上浮起了一阵怒意,他的眼神是严厉的、颇不友善的。“我想,你就是那个新搬进农庄的作家吧,”他说,“我奉劝你,在一件事没完全弄清楚之前,最好少妄加断语!我母亲或者精神不正常,但她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但她确实几乎伤害了那位梁小姐!”狄君璞也愤怒了起来,“难道你认为我说谎?”
“那位小姐吗?”他的眼光在心虹身上飘了一下,心虹正蜷缩在一棵树干边,浑身颤抖着,仍然用手遮着脸在哭泣不已。“你对那位小姐了解多少呢?你对我们又了解多少呢?你还是少管闲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