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妈妈,”宛露站在穿衣镜的前面,张着手,她正在试穿一件段太太帮她买来的洋装,“我可不可以不去顾家吃晚饭,我有预感,这顿饭我一定会很拘束。”
“为什么呢?”段太太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捏紧那衣服的腰部,用大头针别起来做记号,“又是腰太大了,脱下来,我五分钟就可以给你改好。”
“我真的不想去,妈!”宛露脱下了洋装,换上一件衬衫和长裤,“我讨厌应酬!”
“和顾伯母吃饭是应酬吗?”段太太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顾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两三岁的时候,我有事要出门,总把你托给顾伯母照顾,你在他们家里淘气闯祸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而现在,你居然怕到顾家去!为了什么?宛露,你的心事我了解,是为了友岚吗?”
“噢,妈妈!”宛露懊恼地喊了一声,坐在床沿上,用手指烦躁地拨弄着床栏上的一个小圆球,“我真烦,我真希望我从没有长大!”
段太太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椅背上,走过来,她用手搂住宛露的头,宛露顺势就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去了。
“妈妈,”她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生我气。”
段太太微微地痉挛了一下。
“宛露,我从来就没生过你气。”
“妈妈,请你们不要再拉拢我和友岚,”她低语,“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有发展。真的,他像我一个大哥哥,和兆培一样,我总不能去和兆培谈恋爱的。”
段太太沉思着,她用手抚摸宛露那柔软的长发。
“是为了姓孟的那个记者吗?”她温和地问。
宛露微微一震。
“你怎么知道?”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呢?”段太太微笑着说,推开宛露,审视着她那张漾着红晕的面庞,和她那醉意迷蒙的眼睛,“听我说,宛露。”她深刻地说,“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幸福,我和你爸爸,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何况,爱情本身,是一件根本无法勉强的事情。不过,今晚你必须去顾家吃饭,今天是顾伯母过生日,你在礼貌上也应该去。”
“可是……可是……”宛露抓耳挠腮,一副烦恼而尴尬的样子。“可是什么?”段太太不解地。
“妈妈!”宛露忍无可忍地说,“友岚和我在怄气呢!我们已经两个礼拜没见面也没说话了!”
段太太望着女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你知道?”
“兆培说了,你和他跳了一半舞就溜了,友岚认为是奇耻大辱。”
“所以呀!”宛露皱着眉说,“你叫我去他家,多难堪呀!大家见了面怎么办呢?”
“我向你保证,”段太太微笑着说,“他绝不会继续给你难堪的,只要你去了,他就够高兴了。”她拿起椅背上的衣服,“我帮你改衣服去,你也梳梳头,打扮打扮,好吗?”她摇摇头,“跳一半舞就溜了,只有你才做得出这种事来!”
宛露目送母亲走出门的身影,她嘴中叽咕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就走到梳妆台前,胡乱地用刷子刷着头发,才刷了两下,楼下兆培的声音大叫着:
“宛露!电话!要不要我回掉他!”
准是孟樵打来的!这死兆培,鬼兆培,要命的兆培!他每次接到孟樵的电话都是这样乱吼,存心给孟樵难堪,他是标准的“保顾派”!她三步两步地冲下楼,一面跑,一面嚷着说:
“妈!我要在我房里装电话分机!”
“好呀!”兆培喊着,“要装,大家都装,每人屋里一个,你谈情说爱的时候我也可以加入!”
宛露狠狠地瞪了兆培一眼,握起电话,声音不知不觉就放得柔和了:
“喂?”
“喂!”对方的声音更柔和,“宛露,咱们讲和了,怎么样?我开车来接你们,好不好?”
天哪,原来是顾友岚!宛露就是有任何尴尬,也无法对这样温柔的语气摆出强硬态度,何况,上次从夜总会里溜走,总是自己对不起人,而不是人家对不起自己。想到这儿,她心底就涌起了一股又是歉疚,又是不安的情绪,这情绪使她的声音低柔而甜蜜。
“不要,友岚!我们自己来,马上就来了。但是,”她调皮地咬咬嘴唇,“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对你吗?”他叹了好长的一口气,“唉!宛露,我真希望我能一直气下去!你……唉!”他再叹气,“我拿你完全无可奈何,你快把我的男儿气概都磨光了!我想,我前辈子欠了你的债!”他顿了顿,“来吧,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来吧!”
挂断了电话,她一眼看到兆培正斜倚在沙发边望着她,脸上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对他做了个鬼脸,嚷着说:
“你笑什么笑?”
“谁规定了我不可以笑?”兆培问。
“你的笑容里不怀好意!”宛露说,“你心里不知道在转什么鬼念头!”
“你要知道我心里的鬼念头吗?”兆培盯着宛露,“我在可怜友岚,假若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早把你给开除了!像你这种女孩,碰到了就算倒霉!我就不懂,世界上怎么有像顾友岚这种死心眼的人!”
“你少发谬论了!”段立森走了过来,在儿子肩上按了一下,“你只会批评别人!上次你给玢玢打电话,我亲耳听到你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行个礼,闹了好半天!”
“啊哈!”宛露鼓掌大笑,“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我看你以后还在我面前神勇吗?”
“好了!”段太太拿着衣服走出来,“宛露,去换上衣服,我们走了吧!”
“一定要换衣服吗?”宛露握着那件洋装,“我觉得穿长裤最舒服!”
“到底,今天是顾伯母过生日呀!”段太太说,“穿得太随便,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宛露不再争辩,上了楼,她换了衣服。这是件黑色薄呢的洋装,只有袖口和领口,滚着一圈细细的小红边。经过母亲的修改,这衣服十分合身,镜子里的她亭亭玉立,纤腰一握,身材是苗条而修长的。她望着自己,那大而黑的眼睛,那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女性的声音:
“段太太,她实在是个美人坯子,是不是?”
谁说过的话?记不得了。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子,跑到楼下去了。
半小时以后,他们已经全体到了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