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宛露,”她担心地摇摇头,“你会生活在两代的夹缝里。你从不是个庄重文雅的典型,你的优点就是洒脱不羁,你怎可能摆脱你原有的个性,去做另一个人?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认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谈谈。”

“妈!”宛露惊悸地,“别太操之过急,好吗?”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线与黑纱织成的披肩,这披肩是顾伯母送的。开始往门外走。“妈,我看来端庄文雅吗?”

“你看来娇小怯弱。”段太太坦白地说,“你像只受惊的小鸟,我从没看过你这副样子。”

“哦。”她虚弱地笑笑,“你是天下最会宠人的母亲,你爱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会受委屈。”她回过身来,紧拥了母亲一下,“妈妈,”她低语,“祝福我吧!我觉得,今晚我很需要一些祝福!”

她翻转身子,翩翩然地飘下楼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她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感到整个人都虚飘而无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别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楼梯,她回过头去,段立森正拾级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进来。

“怎样?”她微蹙着眉毛问,“这孩子行吗?”

“孟樵吗?”段立森诚挚地说,“他是个非常优秀、非常杰出的孩子。”

段太太松了口气。

“比友岚呢?”她仍然问了一句。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友岚比孟樵稳重,而孟樵却比友岚豪放。至于深度和才气的问题,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是很难下定论的。”他把手压在段太太肩上,“慧中,你少为这孩子操点心吧!”

“我能吗?”段太太望着丈夫,“她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段立森凝视着太太,段太太眼中那份凄苦、担忧与心痛,使他完全呆住了。

室外,天气是凉意深深的。

宛露终于跟着孟樵,再度来到了孟家。

站在那大门口,宛露已不胜瑟缩,屋里,钢琴的声音仍然叮叮咚咚地流泻着,宛露听着那琴声,忽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就下意识地把披肩拉紧了一些。孟樵没有忽略她的震颤,他一面开门,一面问:

“你怎么了?冷吗?”

“不。”她低语,“你妈弹的琴。”

“她弹的琴怎么了?”

“她在弹徐志摩的那支《偶然》!”

“怎么呢?”他不解地。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她轻声地念着,“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他停止了开门,紧盯着她。

“你也迷信吗?”他问。

“不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秋天的夜,天气很好,几点寒星,在遥远的天边,疏疏落落地散布着,“我在想,”她喃喃地说,“我常自比为一片云,希望不要是一片乌云才好!”

他揽住了她的肩,在她肩上紧握了一下。

“别这样泄气,成不成?”他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声音压低了,“我知道,我在勉强你做一件你非常不情愿的事情,我很抱歉,宛露。”

“只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就好了。”她闷声说。

“我知道,”他紧握着她的手,“我完全知道。”

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这种四楼公寓,楼下都有个附属的院子,他们穿过院子,往客厅走,孟太太显然听到了他们进门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停止弹琴。走进了客厅,宛露拘束地、紧张地、被动地站在屋子中间,呆望着孟太太的背影,孟太太似乎正全神贯注在她的钢琴上,她的手指熟练地滑过了琴键,带出了一连串柔美的音符。一直等到一曲既终,弹完了最后一个音阶,她停止了,慢慢地阖上了琴盖,慢慢地回转身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哦,宛露,”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以为,你不再来我家了。”她的眼光,很快地在她周身逡巡。

“伯母,”宛露低哼着,不自禁地低垂了睫毛,她的声音卑屈而低微,“我特地来向您道歉。”

“道歉?”孟太太微笑着,不解似的说,“有什么事需要道歉呢?”

“因为我上次很没风度,”宛露竭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但是却已不自觉地带着震颤和泪音,“我不告而别了,我惹您生了气!”

“哦!宛露!”孟太太平静地喊了一声,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走了过来,亲热地拉住宛露的手,把她牵到沙发上来,按住她,让她坐进沙发里,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她抬头看了孟樵一眼,“樵樵,你发什么呆?宛露来我们家总是客,你连一杯茶都不倒吗?恐怕壶里没开水了,你烧点开水吧!”

“哦!我马上去烧!”孟樵立即应了一声,看到母亲对宛露的那份亲热劲儿,他已喜悦得不知所措了。没耽误一秒钟,他立即冲进厨房,嘴里不自觉地哼着歌儿。

“宛露,”孟太太由上到下地看着她,“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倒像是去夜总会似的。你这样艳光照人,真使我觉得家里太寒酸了。”

“伯母!”宛露喊了一声,双手拘束地放在裙褶里,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提醒自己要“端庄文雅”。她肩上的披肩,就轻轻地滑到沙发上去了。

“好漂亮的披肩!”孟太太拾了起来,“手工钩的呢!你也会编织吗?”

“不,是一位伯母送的。”

“哦。”孟太太凝视她,“你父亲是x大的教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