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又把她拥得紧紧的。在她耳边飞快地说:
“我们逃走吧!盼云。什么都不要管,我们逃走吧,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不要说孩子话。”她有些哽咽。“这太不实际了。我们没地方可逃。责任、家庭、学业……你还有太多的包袱。人活着就有这些包袱,我们都不能逃。如果真能逃走,也没矛盾和痛苦了,反正,结论是一样,你要再杀可慧一次。你做不出来,我也做不出来!”
他把面颊埋进她耳边的长发中,他吻着她的耳垂,吻着她那细细的发丝,他的眼眶潮湿,声音喑哑:
“那么,你肯答应我一个要求吗?你肯抛开礼教和道德的枷锁吗?”
“不,不能。”她咬咬嘴唇。“我知道你的意思,坦白说,不能。并不仅仅是道德和礼教,还有良心问题,我不能——欺骗可慧。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唤醒她记忆的危险!”
“我们现在算不算欺骗可慧呢?”
她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算。”她低语,“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以后,我再也不单独见你了。”
他往树上一靠,脑袋在树干上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揉揉头发,眼光死死地注视着盼云的脸。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决,这使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破碎了。然后,他体会出来,这几乎是一次诀别的会面,所以她那么柔顺,所以她那么甜蜜,所以她那么坦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两人都看出对方的思想和感情。
“不。”他机械化地说。
“是的。”她悄声应着。
“不!”他加大了声音。
“是的。”她仍然悲壮而坚定。
“不!”他大声狂喊了,“不!不!不!……”
她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地贴住他,把遍是泪痕的面颊贴在他胸前,他用手摸索她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潮湿。他挣扎着低下头去,挣扎着吻她的面颊、吻她的泪,挣扎着喃喃地说:
“怎么样才能停止爱你?怎么样才能停止爱你?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停止爱你?”
“高寒,”她低声饮泣,“我们没有碰对时间,早三年相遇,或者晚三年相遇,可能都是另一种局面,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高寒,你有多少话要对我说,今天一次说完,你有多少感情要给我,今天一次给我,分手后,你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他推开她,看她。
“看样子,我们是真的要分手?”
她点点头。
他忽然笑了。转过身子,他笑着用额角抵住树干。
“知道吗?盼云,我们一共只单独见过三次面,第一次在狗店门口买狗,我糊里糊涂地让机会从手中溜走。第二次就在这儿,你把我推进莲花池,闹了个不欢而散。第三次就是今天,你和我谈到从此分手……哈哈!盼云,这故事不好,写下来都没人能相信,我们连‘相聚’都谈不上,就要谈‘分手’!哈哈,这故事实在不好!即使你喜欢的那支歌,也先要‘聚也依依’,才能‘散也依依’呀!怎么会残忍到让我刚刚证实你的感情,就要面对离别……”
她从他身后紧抱了他一下,把面颊在他背上贴了贴,然后,她转过身子,就放开脚步,预备跑走了。
他飞快地回过头来。
“站住!”他喊。
她站住了,凄然地抬头看他。
他面色惨白,眼珠却是充血的。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身边,望着她。他的声音低沉而理性了:
“我没有权利再纠缠你,没有权利再加重你的烦恼。如果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我真希望人类都没有感情!”他顿了顿,“你是对的,我不能同时要两个女人,除非我们都能狠心让可慧再死一次,否则,我和你没有未来。”他咬住嘴唇,他的嘴唇毫无血色,低下头去,他取下了自己脖子上那狮身人面像,挂到她的脖子上去,拉开她的衣领,他让那狮身人面像落到她胸前,贴肉坠着。整理好她的衣服,他继续说,“知道‘埃及人’已经解散了吗?这是我最珍爱的饰物,我把它送给你。为了你,从此,我发誓不再唱歌!我生命里再也没有歌了。可是,盼云,答复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等待着。
“即使我和可慧结了婚,我们还是会见面的,是不是?”他问,“如果我们见到面,你认为我能装得若无其事吗?假如我不小心,泄漏了我内心的感情,又怎么办?”
她看了他片刻。
“你不会泄漏的。”她哑声说。
“我不像你这样有把握。”
她深深看他,默然片刻。
“你不会泄漏的。”她再重复了一句,“因为,我会想办法让你不泄漏!”
再看了他一眼,她咬紧牙关,毅然地一甩头,掉转身子,往公园门口走去。他本能地向前倾了倾,似乎要拉住她,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公园的小径上,消失在那绿野疏林中,消失在那暮色苍茫里。他退后了一步,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他抬眼看天,有几片灰暗的云在缓缓地移动。他脑中,沉甸甸地、苦涩涩地浮起了几个句子:
也曾问流水的消息,
也曾问白云的去处,
问不清,问不清的是爱的情绪,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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