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不要谈高寒。她抽了口气:

“倩云,”她打断了她,“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明天回去。”

“上午吗?我有课。你回家看妈妈爸爸吗?你是该回来一趟了……”

“不不,倩云。我并不是回家一趟,我是准备搬回家住了。长期回家了。你明天早上跟妈说一声……”

“搬回家住?”倩云叫了起来,敏感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钟家闹别扭了?……”

“不是。你不要乱猜。是因为……想通了。你不是一直要我回家住吗?你——不欢迎我回家住吗?”

“怎么会?太好了!姐,你能想通真太好了!我明天不上课了,请半天假来接你!”

“算了,倩云。我自己会回来,你别请假,我又没有什么东西,一口箱子而已,叫辆车就回来了。”

“你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倩云怀疑地问,“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你是单纯地想通了。钟家怎么说呢?”

“我还没告诉他们!”

“姐,”倩云迟疑了,“你很好吧?”

“我很好,真的。总之,明天就见面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轻轻地挂断了电话,她在黑暗中坐着,心里涌塞着一股难言的苦涩。半晌,她站起身来,正预备走开,客厅里的一盏台灯突然亮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文牧正坐在客厅一角,静静地看着她。

“噢,”她惊慌地说,“你怎么还没睡?”

“坐在这儿想一些事。”文牧说,眼光紧盯着她的胸口,她随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那狮身人面像正垂在睡衣外面,她慌忙把它藏进衣领里去。文牧抬眼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所以你要回去?”

她轻轻地蹙起眉头,没说话。“盼云,”文牧燃起了一支烟,走过来,把一只手压在她肩上。“我知道的,我都看在眼里,我想,不只我知道,妈也有些明白。”她仍然不说话。

“请你原谅我,盼云,”他温柔地说,“天下的父母都很自私,可慧是个感情非常强烈的孩子,我不要她受伤。我一直怕她受伤。”

她背脊挺了挺,仍然不说话。

“你心里在骂我,”他低语,“你有种无言的反抗精神。唉,盼云,相信我,我并不希望家里发生这种事。刚刚我坐在黑暗里,我就是在想你的问题。我不愿可慧受伤,但是,我们全家都在让你受伤。”

她还是不说话。

“怎么?”他叹了口气,“恨我们?”

她望着他,摇摇头。

“我不恨任何人,”她幽幽地说,“而且,我很感激你,自从文樵死后,你最照顾我。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既然你已经发现我要回去了。”

“什么事?”

“帮助他们两个,尤其是——高寒。给他时间,不要逼迫他,不要明讽暗刺,给他时间。帮助他,他真的需要帮助。”她咽住了,两滴泪珠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滚落。

“哦,盼云!”文牧轻喊。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他激动地去擦拭她的面颊。“我多虚伪!多自私!多残忍!我们实在无权让你这样痛苦!你并不欠钟家什么,你又这么年轻,如果能有个新开始,比什么都好……”

“不,不,不要说了!”她啜泣着,憋了一整天的泪水忽然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慌忙扶住她,急促而低声地说:

“别哭,请你别哭!”

她把面颊埋在他肩头,他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脊。在这一刻,她对文牧有一种亲切的,半像父亲,半像兄长的感情。事实上,在钟家三年,她深深体会到文牧对她那种无言的照顾,也深深体会到,只有文牧比较了解她内心深处的感触和哀愁。现在,高寒的事在两人间一说破,她就恨不能对他放声一哭了。因为,她不能对任何人说,不能对任何人哭。

他不停地拍抚她,急切地想止住她的眼泪,却苦于无言安慰,苦于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色,一个保护幼雏的老鸟,他恨自己的虚伪和自私,恨自己和全家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甚至,恨那早逝的文樵!……有妻如此,怎舍得魂归天国!他恨这一切。恨这一切加起来的结果——盼云。一个孤独无依,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女人!

忽然间,他们听到楼梯顶有一声轻响,接着,客厅里灯火通明,有人打开了客厅中央的大灯。然后,是可慧尖锐的惊呼声:

“爸爸!小婶婶,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抬起头来,可慧正拄着拐杖,站在楼梯的顶端,睁大眼睛对他们望着,好像他们是一对妖怪。盼云惊跳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文牧也慌忙推开盼云。但是,迟了,都迟了。可慧的喊声已惊醒了全屋子的人,翠薇冲到楼梯口一看,就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文牧!”她尖叫,“你这个混蛋!你下流!你卑鄙!你……你……”她开始高声呼喊,“妈!妈!妈!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我早就怀疑了!我早就发现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守寡!守寡!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人年纪轻轻的留在钟家守寡……”

“翠薇!”文牧低吼着,“事情没闹清楚,你不要乱吼乱叫!”

翠薇穿着睡衣直冲下楼,抓住了文牧的衣领。

“你还要怎样才算清楚?你说!我知道,盼云一进钟家的门我就知道,你喜欢她,你一直喜欢她,你敢不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