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好滑稽啦!像一只猴子!像一只猴子!”

“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嘉媛又连声大叫着,气得脸通红,也想不出其他骂人的话来了。但,她这么一叫,景嵩却笑得更厉害了。

这就是嘉媛和景嵩第一次见面,当天晚上,嘉媛对着镜子,足足练习了三小时的睁眼闭眼,就是无法成功。这以后,她在罗家一住三年,三年中,几乎天天都在练习睁眼闭眼,但始终没有成功过。而景嵩也深深了解她这个弱点,一和她吵架就嘲笑她没这项本事。因此,三年内,嘉媛恨透了景嵩,景嵩也最喜欢逗她,一来就炫耀本事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站在她面前,扬着眉毛说:

“你会吗?”然后学着她的鬼脸和声音喊,“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三年后,景嵩举家迁往台湾,嘉媛的母亲却搬进了城里,和嘉媛继续住在罗家的房子里。嘉媛在城内读完了小学,小学毕业那一年,母亲改嫁了,跟着母亲和继父,他们迁到了南方,后来由于时局动乱,他们又到了台湾。当她再和景嵩见面,景嵩已是一个高高大大、十八岁的男孩子了。在罗家的小客厅里,她重逢了这个童年时代一天到晚吵架的小游伴,不知为什么,她竟感到很不自在,好像童年的嫌隙依然存在似的。景嵩却微笑地望着她,她仍然梳着辫子,但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景嵩对她凝视着,头一句就是:“我还记得你小时的样子——你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还是不会!”嘉媛说,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童年的好胜心依然在她心里作祟,她感到更不自在了。景嵩却纵声笑了起来,他那明亮的眼睛带着欣赏的神情望着她说:

“你还是和小时一样!”

嘉媛咬了咬嘴唇,心想你还是这么喜欢笑人,一声“讨厌鬼”几乎脱口而出。景嵩笑着问:

“还爬树吗?”

“你有意思和我比吗?”嘉媛扬着眉问。

“不敢!”景嵩说。于是,他们都笑了起来。但,在嘉媛心里,这个表哥依然是当年的那个顽皮的男孩子,也依然是那个“讨厌鬼”。

到现在,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讨厌着景嵩,这种讨厌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她却根深蒂固。这就是为什么当表姨和母亲躲在房里叽叽咕咕,当表姨望着她眉毛眼睛都笑,当母亲含蓄地要她多到罗家“走走”的时候,她会那么深深地感到厌恶。罗景嵩,她讨厌他的纵声大笑,讨厌他那对会调侃人的眼睛,也讨厌他那高高的个子,和被多人赞扬的那份仪表。因此,在母亲向她明白示意的那天,她竟愤怒得像小时一样大跺起脚来。

“嘉媛,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我们和罗家又是亲戚,你和景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个性都了解,你表姨已经对我提过好几次了,我看这事就把它订下来怎么样?”母亲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你们倒是一相情愿,订下来?订什么下来?”嘉媛大叫。

“订什么?当然是订婚呀!”母亲说。

“订婚?哈,你怕我嫁不出去吗?我才刚过二十岁,我劝你少操这份心吧!”

“话不是这么说,景嵩那孩子,论人才,论仪表,论学问,都是难得的。何况你们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这事不是很好吗?你知道,你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病,只要你的事定了,我也安了心了!”

“算了,别再说!我根本就讨厌景嵩,从他的头发尖到脚趾,就没有一个地方我看得顺眼,这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贫嘴!”母亲生气了,“多少人夸他一表人才,只有你这鬼丫头挑鼻子挑眼睛,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你还看不上,你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

“老实说,妈,我宁可嫁给要饭的、拉车的、踩三轮的,等天下男人都死绝了,还轮不到景嵩呢!”

“你这是怎么了?景嵩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让你恨得这样咬牙切齿!”

“不是恨,而是看到他就讨厌,这是无可奈何的!……而且,妈,”嘉媛靠近母亲,挤挤眼睛说,“根据优生学,亲上加亲最要不得,血缘太近会生出白痴儿子的,你总不愿意有个白痴外孙吧!”

“胡说八道!”母亲说,“我的父母是一连三代中表联姻,我也不是白痴呀!何况你和景嵩是表了又表,不知表了几千里了,还什么血缘太近!”

“唉!”嘉媛叹口气说,“总之一句话,我不嫁给他!”说完,为了怕母亲继续哕嗦,她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卧房,同时倒在床上,拉开了被褥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