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将万缕缠绵意,谱入阳关笛里吹!
诗写完,他觉得头昏得更厉害,而且十分疲倦。真的,他太累了,这么多年,独创天下,建立了事业和家庭,老来还要为儿女操劳担忧。就像雅真说的,人生真像一条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停泊和休息,这是一段艰苦的、不能停止的航行。丢下笔,他熄灭了灯,和衣倒在床上,他太疲倦了,想睡了。他刚刚朦胧了一阵子,就被一阵喧闹的声音所惊醒了。他听到湘怡急促的、争辩的、祈求的声音在低喊:
“你不能进去!爸爸已经睡了,你别再扰他了,我求求你!”
然后是嘉文暴躁而粗鲁的声调,带着不寻常的沙嗄:
“你别管我!我要见爸爸!我有事!”
嘉文!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那数日没有回家的儿子!居然有脸要见他!他的睡意全消失了,翻身下床,他走到门边去打开了房门。门外,嘉文敞着衣领,卷着袖子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得像个鬼,那深陷进去的眼睛更像个鬼,浑身的烟味和汗味,一脸的邪气和流气。他正和湘怡挣扎,湘怡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他。杜沂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抑制不住怒气,厉声地说:
“你要做什么?嘉文?你还有脸回来,干脆死在外面不回家就算了!”
嘉文看到杜沂,禁不住也屏息敛气,低着头,垂着手,懊丧地望着地下。杜沂又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嘉文吞吞吐吐的,“我输了钱。”
“你输了钱!”杜沂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来,“你输了钱来告诉我干什么?你,你还做得出什么好事来?”
“我把这笔钱还掉就不再赌了!”
“不再赌了!你说过几百次的不再赌了!”
“我一定要还,”嘉文毫无生气地说,“否则他们要我的命,他们在逼我,我要一笔钱!”
“让他们去要你的命!我不管!”杜沂斩钉截铁地说,“有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而且,你以为我还能代你还出什么钱来?家里已无隔宿之粮,你知不知道?”
“可是——”嘉文的声音平平地滑出来,没有高低,“还有这幢房子。”
“什么?”杜沂气得手脚发冷,浑身都抖颤了起来,“你,你,你……你……”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逼出一句话来,“你这个浑蛋!”“我们用不着这么大的房子,”嘉文的声音仍然是疲倦而平淡的,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嘉龄反正迟早要嫁出去。”
“好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嘉龄早已闻声而至,用手叉着腰,她狠狠地盯着嘉文,“你就想我嫁出去,是不是?你早就想把我赶走了,是不是?哼,这个家还不是你的呢,你休想卖我们的房子!”
“你少多嘴!”嘉文看到嘉龄就冒火,长久以来,他们兄妹间已变得水火不兼容,“卖不卖房子与你都没有关系,不要你管!”
“我还是这家里的一分子呢!”嘉龄愤怒地大嚷了起来,“你把这个家败得还不够?你还有脸说要卖房子,我看你把自己卖掉算了,没有你,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惨!”
“闭嘴!”嘉文阴郁地吼了一声,“我把你卖掉,卖到酒家里去!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爸爸,你听!”嘉龄气得脸色发青,“他这是什么话?”
“反正你不是什么好出身!”嘉文又接了一句。
“嘉文,你在说什么?”湘怡急了,用手一个劲地扯嘉文,“回房间里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谈,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吵得邻居都不能睡!”“你是什么意思?”嘉龄一对燃着火的眸子逼了过来,“你解释清楚,你一来就扯到什么出身上去,我们同一个爹娘生的,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
“嘉文,走吧,走,走,明天再说!”湘怡拼命地拉扯嘉文,“走吧!别说了!”
“我不能走!”嘉文甩开了湘怡,“我等着要钱,他们在等我。爸爸,房契给我,好么?”
“房契?”杜沂已被气得七荤八素,眼前全是金星在乱跳,“你居然有脸向我要房契,我还没有断气呢!等我断了气你再卖房子好不好?”
“爸爸,你千万不能给他房契,”嘉龄喊着,“他就差把我们全卖掉了!”
“你闭嘴!”嘉文叫,“房子又没你的份!你再多一句嘴,我就揭穿你的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怕你揭?”嘉龄向前迈了一步,“我又不偷不赌,不做你那些下流事!”
“走吧!求求你!嘉文!”湘怡瘦小的身子吊在嘉文的胳膊上,声音里带着泪,“给这家庭留一点安宁吧,我求你,嘉文!”她又转向嘉龄,哀恳地望着她,“你就少说几句,委屈一点吧,好么,妹妹?”
“我要他讲清楚,我今天非要他讲清楚不可!”嘉龄一迭连声地嚷着,“你不要装神弄鬼瞎威胁人!你说出来!我有什么秘密,你说!你说!”
“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说——”嘉文也冒火地开了口,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神态,威胁地转向嘉龄。
“你敢!”杜沂大吼,“你,你,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敢说一个字!你给我滚出去,我——我——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你滚出去!这个家庭没有你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