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哦,”他急急地开了口,几乎是狼狈的,“不行!燕青,我明晚……还有事,可能……可能就要当家教……”

“怎么?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当家教啊?”苏燕青的笑容消失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样难缠哦?你以为家教容易当吗?上次,任雨兰去当家教,被那个孩子当场气哭了。高伟总算是能言善道的男生了吧,给那个孩子的妈妈气得差点没昏倒!我告诉你,假如是容易教的学生,陈樵也不会让给你了!”

“陈樵已经警告我了,那两个孩子很难弄。”

“你瞧!没盖你吧!”苏燕青胜利地说,“你别以为我是因为你要找工作而说我爸需要人,我爸爸是真的需要人,本来想找个学文的,是我对爸说,你的文学也……”她蓦然住了口,因泄露秘密而脸红了。

他对她勉强地笑笑。

“真的谢谢你,”他说,“我想,我绝对不能胜任,与其做不好,让你爸爸失望,还不如藏拙,不要接受比较好!”

“啊哈!”她又笑了,那笑容像一池春水,漾满了她的脸,“我懂了!”她叹口气,若有所悟地斜睨着他,“你怕我爸爸发现你的缺点啊?你这人——真是一本难读的书!好吧,”她耸耸肩,“我也不勉强你,让你去受那些小少爷的气去!”她抱着书本,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怎样?要不要一块儿走走?”

“不。”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事。”

她怔了怔,微蹙着眉梢,她困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令人解不透的谜。然后,她嘴里不知道自言自语地叽咕了一句什么,就把额前的短发往后一甩,大踏步地,踏着那落日的余晖,往校外走去了。

一直等到她走得看不见影子了,书培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来。看看手表,五点半了,采芹一定等得心焦了。想到采芹,他就觉得心头热烘烘的,迈开大步,他也对校外直冲出去。

跑上了四层楼,再上一层楼,穿过那些“日日舂”的花丛。日日春,多好的名字,正像他们的生活啊!他一下子冲进了房门,扬着声音喊:

“采芹!”

采芹立即飞奔而来,像只投怀小鸟似的,她投进了他怀里,用手抱住他的腰,她把那温软的面颊贴在他胸口,她低喊着说: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他不自禁地感染了她的热情,俯下头,他闻到她颈项里有一股如麝如兰的清香,就不由自主地把脸往她脖子里埋了进去。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扭动着身子,要躲,要闪,又躲不掉闪不掉,她推着他,央告着:

“好人,别这样,你的胡子扎了我!好人,别闹,你弄得我痒酥酥的!”

他放开了她,抬起头,注视着她那遍布红晕的面颊。

“你在做什么?”

“等你啊!”她说,“一整天,都在等你啊!”她忽然拉住他的手,热烈地说,“来!你来看!”

他不解地跟着她走去,她牵着他的手,把他一直牵到窗前,她用手指着远方。用一种眩惑的声音说:

“你看!”

他往前看去,立刻,他被眼前的一幅图画所震慑了。原来,这扇窗是朝西的。现在,一轮落日正缓慢地往下沉落,整个天空,就被一层又一层的彩霞所堆满了,那彩霞如此熟悉,如此艳丽,如此发射着亮丽的色彩……这就是海边的彩霞啊!一样的彩霞,一样的黄昏,一样的人!他往后退了两步,迷惑地望着那窗子,窗外,是彩霞满天,窗内,采芹正临窗而立,长发披泻,沐浴着一身彩霞,像个超凡出世的仙灵。那落日的光芒,洒在她头发上,镶在她面颊上,染在她衣服上,挂在她襟袖上……而窗台上那盆小花,也被彩霞染得发亮,衬在采芹与天空之间。这简直是人间幻境啊!

“你知道吗?”采芹的声音温馨如梦,“以前,在海边,也是这样的彩霞,许多黄昏,我们一起看过落日。我那白屋的窗子也是朝西的,常常会迎接着满窗彩霞,那时,我就对彩霞发过誓,我这一生,不论会遭遇什么,我的心将永远属于你!”

他屏息地站在那儿,眩惑地望着她。她翩然回顾,似乎连衣襟上都抖落了彩霞,他大叫:

“别动,千万别动!”

她立即站住,困惑地看着他。他飞快地支起画架,钉上画纸,抓起彩笔,嚷着说:

“我要留下这个黄昏,我要画下你来,你,窗子,小花和那彩霞满天!”

她动也不动,连话也不敢再说,伫立着让他画。他立刻勾勒着线条,觉得每个细胞里都充满了灵感,都闪耀着绘画的火花。握着彩笔,他进入到一个忘我的境界,用他全心灵去捕捉着这个刹那,这一刹那的美,这一刹那的艳丽,这一刹那的永恒。

只一会儿,太阳落了山,那天空的颜色变了,暮色游了过来,充塞了屋子,天空那灿烂的云彩,逐渐变成绛紫,由绛紫而变得黝黯了。他叹口气,放下笔来,他只抓住了一部分。她奔过来,望着画纸。他已勾出那样一幅超凡脱俗的神韵,已经抓住了那样超凡脱俗的美,她竟叹为观止了。抱着他的手臂,她崇拜地低呼着:

“太美了!太好了!太伟大了!书培,你怎么能画得这么好,你怎么能捉住这个刹那,你是个天才!书培,你是的!你真是个天才!”

“太快了!”他惋惜地说,“再多给我二十分钟就好了!夕阳下去得太快了!”

“可是,明天还是有黄昏,是不是?”采芹仰着脸问,“明天还是有彩霞,你可以再画呀!”

是的,明天还有黄昏,明天还有彩霞。他拥着她,笑了。

“你该饿了吧?”她悄声问,“我去炒菜去,都已经六点多钟了。”

“什么?”他惊叫,“糟糕,我差点又忘了!不行,采芹,我不能吃晚饭了,我和陈樵约好了,要去接洽一个家教的工作,陈樵把他的家教让给了我!”

“哦,”她有些依依不舍,“你马上要走吗?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会很晚!你自己先吃吧!”

她拼命摇头。

“不,”她温柔而固执地说,“我等你回来再吃!你要不要先吃碗面再去?我给你下碗面,很快很快!你不能空着肚子去接洽工作呀!”

“不行了!已经太晚了!”他看看手表,“我会给陈樵骂死!”

他往屋外冲去,她一把拉住了他:

“等一等,带件外套去,晚上风大!”

她飞快地跑进屋内,又飞快地拿了件夹克出来,再飞快地挽住他的脖子,给了他飞快的一个吻,说:

“那个陈樵,他真好,是不是?如果你们一起回来,我会多做点菜,也请他来吃——算是消夜,怎样?”

他呆了呆,面容有些僵硬。

“不,我不会请他来!”他很快地说,转身跑走了。

她扶着门框,怔怔地站在那儿,回思着他临走的表情和那句话,心里若有所悟。于是,有种看不见的、淡淡的忧愁,就像轻烟般对她包围过来了。她转身走进房间,打开电灯,在灯光下,她凝视着那张画纸,画面上是彩霞满天,她再抬头看看窗外,那儿,早已是暮霭沉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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