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原见他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心想这话怕是说给陛下听的,便顺势给他台阶,问道:“是什么事呢?”
萧禅师难得露出为难之色,道:“我素慕谢公风采,憾他英年早逝。泓源别墅系他少年优游之地,亦曾是我萧氏先祖与他情谊深重之所在,坍颓成废墟未免可惜。我虽有心重建,只是时移势易,这里已归山阴县公地……”
“这时候总算想起来我是皇帝了。”元猗泽插话道,他仰起身子拍了拍萧禅师的肩道,“你便重建了又如何?谢清朗能重回人间,还是你能回转时空与他相见?遗迹既成遗迹,又何必执着,这倒不像你了。人道你萧梦微书痴画痴酒痴三痴,你何时又添了这桩痴?”
萧禅师闻言摇摇头:“你这铁石心肠。人有遗憾惋惜皆是寻常,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倒是异数。”
元猗泽不为所动,冷哼道:“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谢 当初既弃世远遁,舍外物不顾,便是已经看穿这俗尘了,何须你为他凭吊遗迹?”
“弃世远遁?”
元猗泽应声道:“正是,非《景书》所言遭忌而忧惧死,你也无须再为他不平。”
萧禅师想了想,随即笑道:“你元七郎虽不讨喜,却不会骗人,我信你。既如此我便不做此想。本来也是正好撞上你,便想着顺道……”说罢他一身轻松,起身道,“不用求你,如此甚好。”
元猗泽捻起偶然落到船头的一片枯叶,将它送入流水中,缓缓道:“我自然会骗人,只是没有骗你罢了。”
萧禅师没听到他这句话,董原却在意了,知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那年中秋,在明月高悬流水浮灯的美景中他骗一个人离开,至此不见。董原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悸,不敢去想太子如何面对这样的乐景下猝不及防的别离。那时太子推搡不过人群,呆怔地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他和陛下一道在远处看着。董原以为陛下会被触动,元猗泽却是漠然地换上装束离开了。
连萧禅师这样潇洒恣意的人都有为之牵动的故人旧事,但在元猗泽看来皆不值一提。董原想,这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陛下已经为太子伤过心了,没道理要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正在萧禅师要搭话之际,密林之中忽然飞出一物,扑腾着“嘭”一声掉在船头元猗泽的腿旁,三个人俱是一惊。元猗泽定睛一瞧,发现是只黑白相间的山雀,胸前直直插着一支短箭,扑扇了几下便没了挣扎。
董原急道:“这里有人捕猎,要小心,”
元猗泽打量了眼山雀的尸体,不由得叹道:“此人箭术高超,一箭直击飞鸟心口,便是我也很难办到。”
萧禅师知道他箭术不错,听他这般赞许人家便知其人确实是个高手,于是接过董原手里的摇橹道:“董大大安心,既是射术高手,没道理还分不清我们同鸟儿。只是这山雀肉少而柴,捉了作甚?”
元猗泽捏起那只鸟的翅膀扔到岸上,濯了濯手道:“怕是为了练眼力吧。我前些年因着眼睛越发模糊,射箭愈发不准,想来也有些灰心。所幸离了案头畅游江湖,眼睛明亮了许多。他日我或可也试试猎这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