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猗泽闻言却是一滞,但他略去内情只道:“那日阿空箭指分明是我,是他以身相挡以致今日,这本该是我的劫数。这几日我不免想,阿空其人被辗转发卖至中原,几经波折入王元朗府,而后机缘巧合同你我相识。我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却不想他偏与我有血海深仇。元 这样躺着不醒,我本该暴怒不已。阿空虽已自戕,但关系人等俱在,换了你平时看我的行事作风我必是要大开杀戒的。可我秉烛祷念的时候细想一路经过,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你萧禅师亦是其中一环,仿佛天要我应此劫,却落到了元 身上。”
元猗泽说得平淡,萧禅师却不是滋味,哑声道:“因我事起,若不是我领你往山阴……”
元猗泽坐回榻上,自斟了一杯茶啜了口道:“非也,因不在你处。当年高祖皇帝陵寝神道碑断裂,我自陈己过道‘千秋功罪,皆于吾身’。其时不过是聊表姿态,现在想来街巷之诽谤直在其中,我实该负熙宁朝十余年恣兵黩武之罪。”
萧禅师越听越不对,忍痛坐起疑道:“七郎,你说的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元猗泽指尖扣着茶台缓缓道:“外祖父之下在世者以你辈分最长,且多年不涉朝堂。我有手谕一份,你归京后启之。”
萧禅师急急要下榻,被元猗泽摆手拦住。萧禅师促声道:“你不回京又要作甚?我萧禅师一个糊涂人,多少年不曾入洛京,都不认得几个人了……”
元猗泽颔首:“你放心,不过是以备不测……”
“不测?什么不测?太子受伤岑千秋治不好便回京找太医院。一个箭伤扎在背上,比入胸口好办多了。我一把年纪跌成一滩烂泥都活过来了,太子不比我福泽深厚?我是没做过父亲,不懂这叫不叫关心则乱。但我听了你说这一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向天请罪不成?”萧禅师声调愈高,“董原呢!他这时候跑哪儿去了?”
元猗泽起身帮他推回去躺着,蹙眉道:“你急什么?”
“我不过是去个地方祈祓。太子不知何时见好,我二人皆离京时久,总要防备一二。你纵对我心有怨怼,但大是大非前当有气度。”元猗泽叹了一声,“那日我下手狠了,也是你混账的缘故。”
说罢元猗泽便转身欲走,萧禅师喊住他,面有为难道:“那些东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你,哎,这叫我怎么说……”
元猗泽乜了他一眼:“你且好好养着,再断一次这辈子恐再接不上了。”说着便翩然离去。
出了萧禅师处,董原急急来迎。
这几日莫说元猗泽,董原都消瘦了许多。但他想见皇帝此刻心境,便不敢流露太多焦躁情绪,只能按捺道:“诸事皆备,即刻便能启程。”
元猗泽仰头望着天际流云不免道:“自以为权柄在握可抗天命却多陷无奈,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反复的心绪,以致为人蛊惑。可现在呢,却还是不免祈于鬼神。帝王登绝顶御宇内,倾尽人事之力方知天命难测之威。无怪乎自始皇起历代君王多求索长生之秘。”
话至此处元猗泽忽然想起那晚议及始皇扶苏事时元 说过的话:“如果是元 受诏,我不会轻易受死的。便是死,我也定会来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