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老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皇上不该为臣误了早朝。”燕鸿病中的语气虚弱,可分毫不妨碍他的底气。
魏绎没用早膳,故而悠闲地拣起了相府的点心吃,阔达又冷漠:“燕相跟朕客气什么,身子要紧。朕还盼着燕相能早日好了,回去帮朕主持朝中大局。这部,六部官员一早便在长明殿跪着了,朕才没了燕相一日,便是举步维艰。”
燕鸿眉头稍顿,寡声道:“皇上,老臣有罪。”
“朕知道,燕相所作皆是为了大启,一分银子没花在自家人身上,好处都是被那蒋睿和卢遇良捞走的。”
魏绎笑了一声,又说:“所以这案子得让刑部兵部细细查实,可也不必矫枉过正。三郡隐患未除,北境又虎视眈眈,朝中军备每过几年便得换一批,火门枪造的正是时候。朕还打算好好嘉奖吴其用,由朝廷拨款让他开厂专制火门枪,明年再将禁军铁器与马鞍生意都交给他家做——”
燕鸿凝眉注视着魏绎,捂着帕子咳了两声,又说了一遍:“皇上,老臣有罪。”
魏绎笑意转阴,语气不觉淡了几分:“朕少时,燕相曾躬身教导,不做一人一家之君,而要做天下人的明君。燕相的罪,朕说了不算,要天下人说了才算数。”
他字字在诛他的心。
为臣者不得君心,却要反其道而行之笼络天下人心,可惜燕鸿从没有篡权夺位的本意。
燕鸿面色稍沉,忽又要咳嗽起来。下人给他端来了水,喝了才好些。
“那皇上如今与林荆璞交心,到了何种地步?”燕鸿缓了缓,便也低笑着问了句。
魏绎三两下掸掉了手掌上的糕屑,又看向了外头的雪:“我与他不交心,只有几分露水逢恩的交情。”
燕鸿眼角的笑纹深陷:“好,如此便好。臣心中清楚,这病一年半载还要不了臣的老命,凭借些手段与威势,也还不至于落得锒铛入狱、惨死无状的下场,尚有余力与他林荆璞再斗上一斗,便是斗不动了……也得给我朝后人铺好道路,绝不容他再蛊惑帝心,干涉我朝内政!”
他的言辞止不住要激动起来。
魏绎迟缓地旋动杯盏,抬眸望向了燕鸿,霎时有百种滋味回旋于心头,良久,他只沉声问了句:“扫清世家,于燕相来说便那么重要么?”
这番道理已说得太多,燕鸿也懒得再旧话重提,只道:“皇上,三郡那帮人,他们不光是前朝遗祸,更是这中原土地上根深蒂固的世家后代,他们的骨子里便是要饱食民血、党同伐异,又拿正统之说蛊惑人心的俎虫,早该杀绝……”
魏绎喝茶滤口,黑眸深不见底:“可八年前,殷太子要做的也是打压削弱世家之势,只是皇权还未落在他的手中,以太子身份还无法真正与世家抗衡。若是启丰军当年没有那么快便攻下邺京,倾覆了殷朝,林鸣璋当了皇帝,这天下许会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