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容皓对这种气味太熟悉了。
年迈的帝王,盘踞在王座之上,整个帐篷阴暗而沉闷,地毯花纹繁复,是波斯的织锦,图画是一队武士在狩猎。容皓被按在地上,听见赫连和察云朔一问一答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从赫连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紧张的意味。他知道的,越是垂暮的帝王,越有种垂死的狮子般的疯狂,一切年轻时的东西都在离他远去,能抓住的只有权力。这是对周围人最危险的时候,但也是赫连最好的时机,出身希罗人的皇子,如果想要撼动整个西戎南北两院的军权、突破整个西戎贵族层的封锁,摘得狼王宝座,就是现在了。
幽州牧年轻时那一箭,把察云朔伤得真惨啊。据说箭矢直接把他肩胛骨射得粉碎,西戎的巫医给他灌下许多药都没有效用,只能活生生把像蒺藜一样猎成八瓣勾住骨头的铁箭镞从他的碎骨和血肉里清出来。容皓抬头看的时候,想象中雄狮一般的察云朔,已经像一棵荒野中的老树一样,颓败而皱缩,半个身体都陷在厚重的熊皮褥子中。那王座上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黑熊头颅,可以想见他壮年时坐在熊头下的威慑力,只是现在更像是被吞噬了。
他像是对容皓毫无兴趣,一直在问赫连,多半时候是他身边衣着华贵的中年人问,赫连答,他时而插上一两句,声音也失了中气。
他一定很为蒙苍骄傲吧,神一样的长子,将父亲当年的仇敌斩于刀下。老年丧子是最大的打击,足以夺去一位帝王最后的精神支撑,如今他只剩下勃勃的野心。不过看他对赫连的态度,又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崩溃并不一样。
要是自己是阿鸿就好了,叶家人天生会相面,就好像罗慎思的周天算术一样,对于一些细微的人性弱点尤其敏锐,容皓悄悄打量他和赫连说话时的神色,不断修正自己原来的判断。
但修正了也没用,这些消息都传不回去了。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大喇喇在自己面前谈论军事呢。
容皓这些天也渐渐明白了,西戎现在是南北两院和赫连分庭抗礼,三足鼎立。赫连这年轻的王子甚至很得西戎底层的爱戴,西戎不像大周一样礼仪森严,他们更像是往前推千年的王朝,剑履上殿,权力直接体现在兵力上。整个西戎其实是军功贵族建立的,相当于一个个部落聚在察云朔的领导下,统称西戎。更像是唐末的藩镇割据,是极为残酷凶悍的时代。
所以西戎人的传位之争那么铁血冷酷也有这原因,厮杀中得不到胜利的王子,就算继承了王位,也无法控制这庞大的部落。
蒙苍死后,他手下的铁兀塔骑兵一分为二,南院拿回自己的五万重兵,剩下的五万还在赫连手里。北院兵强马壮,号称十五万兵马,加上察云朔亲自指挥囤在靖北的十万,还有零散贵族,整个西戎至少有将近五十万兵马。就算用小言的算法,把曹操百万雄兵算成十万士兵加几十万民夫,那整个西戎至少也有近十万精锐骑兵。
而容皓是进过枢密院的。
大周真正的精锐他心中有数,靖北重骑三万,燕北五万轻骑,敖仲的安南军装备出来的骑兵也只有五万左右,况且西戎和大周的骑兵并非一个等级,以蒙苍打幽州的战损比,几乎接近一换二。
只能用东宫当年算出那个结果,慢慢磨,大周军费充足,从百姓中征兵,一万一万往边疆填。草原民族繁衍不易,出产也不多,打掉察云朔一半以上的兵力,就算他毕生心愿是入主中原,也不得不收回爪牙。
这相当于把整个安南军和燕北掏空,现在战场上的士兵全部要死过一轮。
如今是暴雨前的宁静,等到察云朔从蒙苍的死中恢复过来,大周又将面对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