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得到重用的江临渊成了渊帝为数不多的亲信,事务虽繁忙,却总是能抽出空去宿云观为君子游进香,旁人见状都会感叹一句:“江少卿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只有江临渊自己打心底里厌烦着这个官职,时常念叨:“我何德何能,配与他相提并论啊……”
君子游三周年忌辰的时候,前去进香的江临渊与萧北城巧遇于山门前。印象里这位缙王自从那人过世便闭门不出,少说也有个把年头未见了,江临渊便主动上前与人搭话,上山这一路都谈着彼此这些年来的遭遇。
他说:“大理寺能官复原职,再次得到圣上重用,该是件开心的事才对,可下官却是高兴不起来,总觉着这违背了先生当年的初衷,做不到为国为民,倒好似成了圣上圈养的狗。”
“这话你憋在心里许久了吧,对本王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那是自然,这世上肯念在先生过去的好而善待下官的人,也只有王爷了。”
萧北城停步瞥了他一眼,冷脸道:“本王从来不曾善待你,相反对你一直都很苛刻,何出此言。”
江临渊笑而不语,等了须臾不见回答,萧北城自讨没趣,便继续走了上去。
看他出了几步,前者才转移话题:“看王爷身子恢复,下官便安心了,不知这些日子您过的可还好?”
“顽疾三年还未痊愈,只怕半截儿身子已经入了土吧。本王可不像他,活着的时候整天在眼前讨嫌,死了之后也不安生,缺了短了都要给本王托梦,好像本王是伺候他的丫鬟似的。”
江临渊面上没反应,只道一句:“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却在偷笑,要不是心心念着,那人又怎会入了您的梦呢?
两人一道上了山,拜见清尘道长后,萧北城便去了后山。见沈祠已经在那儿准备好了祭祀的物事,他便点起火来,亲自将纸钱一张张丢进火里,静看火光跳动,心中无尽感慨。
烧了许久,他才念叨:“三年了都没来看过你,会不会记恨本王?”
江临渊与沈祠对视一眼,都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你刚走的那会儿,我的确是恨你的。恨你说走就走,不信守诺言,也不等等我,还恨你那么绝情,死了也要抹去自己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不入土,不立碑,不留铭,非要烧成一把灰,让我找不见你……后来才明白,你居然是那么了解我,知道自己还存在世上,我定会克制不住思你寻你,所以干脆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说到这里,萧北城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抓着纸钱的两手,沙哑道:“以往总是活得太清醒了,从来不曾表达过对你的爱意,蓦然回首时,情与爱都说不出口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一路走好了……”
他似乎在跳动的火光中看到了脑海中那人依旧清晰的容颜,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想抓住那人的虚影。
恍然惊醒时,柳管家正握着他差点探进火中的手,悄声劝道:“王爷,别伤了自己。”
萧北城有些哽咽,咽下含在喉间的苦水,从腰间解下锦囊,拿出里面的玉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篆刻的“免死”二字,伤感片刻,便将那珍贵之物一并丢在火里,烧了去。
“你初到京城时,我赠了你御赐的免死玉牌,为的便是日后你不知死活犯了事时能救你一命,却又怕你有了此物便无法无天,所以代你保管数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你的命,耽搁许久,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直到这个时候,萧北城才明白当年君子游那一句“别来寻我,也别来殉我”的深意。
“果然,山河万物都不及那年杏花微雨。得了天下丢了你,红尘,果真无趣。”
江临渊明白,他这是彻底放下了生死。
柳管家吩咐沈祠,“把王爷带来的诗集也一并烧了吧。”
“可……不誊写一份,会不会太可惜了。”
“本就是写给先生的悼诗,让别人看了才可惜。就这样烧了去,先生在泉下看了,知道王爷挂念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片刻,也是开心的。”
沈祠便不说话了,将诗集放进火盆里,连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丢了进去。
“先生,这个是瓜儿的小葫芦,他自己种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想让您也看看,就托我带来了。瓜儿您还记得吧,就是戏班班主和小春莺收养的孩子,一直惦记着您呢。还有这个,魁首白有容送的扇子,怕来年夏天下边儿太热,想给您解解暑。这个是李家娘子曹氏送的金锁,说您还没娶妻呢,您到下边去生个大胖小子给戴上。对了对了,他们两个今年又生了第二胎,是个女娃,夫妻俩可恩爱了……”
柳管家听着火气上涌,从他手中夺了那金锁,怼着他的脑门儿埋怨:“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能配阴婚不成!!”
“我……我这不也是想先生在下边儿好过点儿吗,我没、没有恶意的……”
沈祠委屈巴巴的,生怕萧北城因此生气,怯生生的扒着他的胳膊,想哄他开心。
萧北城神情没变,从柳管家那儿拿了金锁,端详一番,出人意料的放进了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