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被她赤|裸|裸的目光盯瞧得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闲谈:“没想到这山间,还藏着个村落。”想起先前那几句没听懂的话,发音吐词似乎又与蜀地方言不同,晁晨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幼时随同亲长扫墓,依稀记得这附近乃是片荒岭,噢,夫人勿怪,家父母十多年前便迁去晋阳,想来记错也是有可能的。”
“啊?啊……”
那荆钗麻裙的妇人松开揽着丁桂胳膊的手,原地打转,局促难安,先是将糠盆拿起又放下,而后转头去挑架子上的碎布,可揪扯在手中又不知作何使,前前后后很是失态。过了许久,她连看了晁晨两眼,这才犹犹豫豫开口:“先生该是没记错。”
“嗯?”
“我看先生好心夜送归家,可见是个善人,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并非绵竹人,都是……都是……”
“顺儿他娘!”
一声高呼,打断妇人的话,只见一个额上绑着白手巾的农汉站在门前,脸色不善。顺儿娘仓皇回头,手头的抹布巾子落了地,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手脚麻痹发软。她不知该先送走晁晨,还是低头捡物,亦或者上前拦着丈夫。
顺儿揉着眼,走到他爹身旁,一脸惺忪,显然是被谈话声吵醒。
那壮汉把孩子推进屋,径自走了过来,晁晨悄悄把手探入怀中,仔细看他步子,发现他脚步沉重不似习武之人,这才只留意他的动作,谨防一个冷拳打过来。
好在,这家人并没有坏心,顺儿爹虽然不满妇人多话,却也没对晁晨多说什么,上来把丁桂强硬地接过去,小声敦促两句:“还愣着当桩子,不晓得搭把手。”晁晨没放手,顺儿娘当即反应过来,帮着去掰,嘴里叨念着:“我们送回去便成,就在那边坎上,还有些远,我看天色不早,先生还是赶紧回去吧。”
晁晨只得松开,走时抱拳,多提醒一句:“绵竹近日有鬼剑杀人的传言,不论真假,诸位都仔细着些。”
这山坳里的小村,看着路远,实际上只是弯弯绕绕,七拐八拐难走了些,真论起来,笔直了算,离绵竹城估计也就十里路。
伏在顺儿爹背上的丁桂吹着嘴皮子抬起头来,望着晁晨呵呵直笑:“假的,没有的事儿,公羊迟是自愿自戕,根本不可能生什么怨气闹什么鬼!”
顺儿娘尴尬地说:“他,他喝醉就这样,爱说胡话,别信!”
“什么不信!”丁桂却扯着鸡公嗓尖啸一声,在顺儿爹背上扑腾两下,反驳道:“老子亲眼所见!亲眼!”
“你亲眼看见的?”晁晨一惊,下意识去拽他的手臂,将他脑袋扶正,对着自己,“你还知道什么?你是……”
丁桂憋红脸,哇啦偏头吐了一地。
晁晨躲开,再想上前,那醉鬼却酒醒了一半,眼睛晦暗似明,伸掌把他推开,再不肯开口。顺儿爹绕过他,把人往坎上背,顺儿娘则叹息了一声,朝晁晨摆手,随后回屋里去带孩子。
目送人远去,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晁晨心里头装着事,走着走着一抬头,人已经快到绵竹城下。城门在夜雾中若隐若现,轻风拨开,砖墙边浮动着一点橘色的光,微微摇摆如同沧浪中的行船。那是一盏灯,灯笼杆子被握在近旁一道影子的手中。
他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撞鬼,但揉着眼乍一看,又觉得那身形像是公羊月。
公羊月?
晁晨疾走上前,闸门前却没人,只地上搁着一盏灯。他蹲身捡起照路,快步往城东的宅子去,中街上撞见打更人,被以“夜不归家瞎乱走”给数落了一阵。
等到侧门前,还没伸手叩门,石老仆先一步过来把门拉开。
“这么晚,老伯是要出门去?”晁晨一怔。
石老仆摆手:“知道是你回来。”
见老仆人这么晚还候着给自己开门,晁晨赧红一张脸,很是不好意思,忙抱拳拱手,郑重地拜了拜:“多谢,多谢!”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
看几处房间都熄了灯,晁晨不想扰人,便放轻脚步,忆起方才的巧合,不迭有些惊奇,这驼背老仆耳朵灵光,大老远竟都能依靠脚步声分辨清来人。想到这儿,他顺嘴问:“公羊月回来了吗?”
老仆人回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公羊公子不是和你一起?”
晁晨一噎,眼观鼻鼻观心,尴尬不已,心里头不住嘀咕:为何自己就定是要和他一起?我和公羊月看起来像是这般要好形影不离吗?
石老仆低头看向他手里的灯笼,疑惑不解:“可我看先生手里这灯,正是他方才问我要走的,怪哉,难道不是他给你的?”
晁晨一愣,心里不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