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打扰,公羊月心中很是不快,这会子似有些耍脾气,没去接,只烦过去一眼,不过晁晨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只木鸟笼上停留许久。
里头是只鸟崽子,通体雪白,就鸟喙上一指宽处一撮竖起的毛色如红豆。
梁昆玉上手,蛮横地把人揪扯过去:“看,长得像不像?”
“哪里像,”公羊月倒是没反抗,就是有些不耐烦,拿手指在笼子前戳点两下,“喏,这撮毛就不是。”
梁昆玉火冒三丈:“老夫故意染的,怎么着?”
“你染它作甚?”
“人有不同,鸟亦不同,你个小兔崽子听好喽,过去总归是过去,人是活在未来的,”梁昆玉把鸟笼往他手里一塞,挥挥手,去帮忙善后,“剑谷不想回就不必回,等我老死时,就叫人抬到绵竹候着,等你来给我送终。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带着你想要的真相。”
梁昆玉走后,那些耆老在裴姑娘的牵线搭桥下,过来道歉。
开口的是方才被公羊月用剑指着的大耆老,此人虽有些蒙昧,但该有的气度亦有,只瞧他拱手道:“之前是我等误会,特来致歉,鬼剑捉拿一事,还要多谢两位。”
人说话时,余光明显落在裴姑娘身上,老古董能低头,晁晨想她功劳不浅,于是微笑着颔首致意。裴姑娘自是瞧见,与他回礼,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似乎并不在意,像是天生没有感情。
“你是公羊月,对吧?我记得你,六年前,也是在绵竹。”另有一老人步出,紧紧盯着公羊月,晁晨挪步,想不动声色把人遮挡,就怕一言不合起冲突,然而公羊月却一步不动将他杠开,昂起头直视那人,没有点头亦未摇头。
老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道:“裴姑娘已将你的事如数告之,想来你与我等,无话可说,就这样吧,若你下此再来绵竹,万望不再是这等场景……”他伸出手,想在年轻人手臂上拍一拍,却被公羊月甩开。
其实公羊月心里有一点高兴,但他拉不下脸来,也无法毫无芥蒂的接受,最后一如老样子,故意唱反调膈应人,还当着几人面,把手往晁晨肩上一搭,推着人头也不回往另一处去。
几位耆老面色难看,想斥责又憋过去,只嘀咕一声:“不成体统!”
晁晨想劝,觉得不妥;想安慰,觉得不妥,在半推半就中几度张口,都哑然无声。公羊月像是看出了他的纠结,淡淡开口:“我不恨,但我也不想,就这样原谅。”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晁晨,这里不是终结。”
这里不是终结,所以还要继续走下去。
晁晨明白,对现在的公羊月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世人的恶意,而是人间残存的善念。他抬起头,心照不宣,回了个“我已了然”的眼神。
“ ,你取个名字吧。”公羊月把鸟笼推过去。
晁晨纳罕:“为什么是我,这明明是你……”
公羊月不耐烦:“就你读书多。”
“行,”晁晨应下,低头看着那条鲜活的生命,正仰头张开鸟喙嗷嗷待哺,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最后,他认真想了又想,笑道:“劫后重生,愿前路并非万古长夜,归来时自有黎明破晓。就叫昭明吧,昭明昭明,如光如明。”
讯烟燃烧后,在泼墨似的夜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天明之后,便会了无印记,就如人死入土,再无可言。那三枚“子规啼血”,并非给剑谷的人看,实乃示意江木奴,告诉他,魏展眉并没有失信。
“不用再去。”江木奴示意黑魁停下,拨开树影,极目长天之外,风雨散去,万里明月当头。
叶子刀背上武器:“主子,我去。”
江木奴将其拦住,抬手抓来假鬼剑现身前送出的鸽子,取下纸条展开细读后,搓成碎片:“册子很有可能真的不在公羊月身上,去信代国,联络南边那位,好好查查,千里一路,是否有漏掉的地方,”他很清楚,玄之即便遭到追杀仓惶狼狈,但就他的功夫,就算是魏展眉也不可能盯得寸步不落,“至于公羊月,留着吧……哼,我既盼着他步我后尘,又盼着他活出我没有活过的样子,留着看看吧。”
没有活过的样子?
叶子刀偷看两眼,心有好奇,但没敢瞎问,只有些不情不愿道:“那我们这次不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白费?知道公羊迟当年乃受胁迫,并非叛敌不是很好吗?我现在巴不得他们把公羊启远奔代国的内情也一并找出,若他真是受冤而离开故国,至少说明,非是有心,实则无奈,那样的话,真被逼迫还是顺水推舟,就难以得知。”
江木奴那张瘢痕累累的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他抖开魏展眉带回的条子,那是他从截取的信件中誊抄的话,直指公羊启未死。
李舟阳说人未死,保不准就当真没死。
而后,他续道:“玄之那个老杂毛一直在南面,手头上有,多半也只有记载关于蛰伏南方的细作暗探及背叛者的《阴卷》,子刀,你说,《阳卷》会不会在公羊启身上,正好借此混淆视听,得以潜藏?和他那个殉城的老爹比起来,公羊启才是狠角色。”
“可公羊月瞧着不像是知道或是拿到《开阳纪略》的样子……”叶子刀略有迟疑。
江木奴瞥去一眼:“他没拿,但公羊启在代国接触的人可不少,这些人里,会否有知情者?令丁百川着手调查,告诉他,不仅是晋人,连鲜卑人也不能落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