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 矢何参差”四句后,气氛凛然,人声嘶竭而乐声振振,调子不再慷慨,反倒短促连音,仿那琵琶垓下十面埋伏曲。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注)。”公羊月以剑作挽弓,转剑如飞驰,惊如雷霆奔走去,反身一跃扫腿,踢飞案上美酒樽,用剑尖接来,向上挑,酒水泼出,他下腰拄剑昂头饮下,大笑三声,好不痛快!
崔浩鼓掌,既是赞叹,亦是节拍:“好一个武功盖世的豪侠!”
不出声则已,这一发声,满座更是炸了锅,有的是蹙眉左右顾看,有的是 然惶惑,有的是冷笑不屑,有的则为之惊叹,只有高座上首的拓跋 并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只端着酒,目光一步不落粘在那剑客身上。
公羊月与崔浩交换眼神,后者却俏皮避开,倒是与他父亲崔宏的目光撞个正着。崔宏举杯遥遥一祝,嘴上挑笑,将余光略向别处。
这时,公羊月面上酡红,显露出几分醉态酣畅,忽地快走两步,一步一剑势,杀到晁晨身边,在剑光掠开时伸出食指,悄悄在他下巴上一挑。
“公羊月!”晁晨从牙缝里几出三个字,差点砸去笛子。
就近几个官吏看去,都抚须调笑,言谈间只说那小侯爷醉得头发昏,竟将乐师当作了窈窕歌女。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公羊月长长呼出一囗气,与他似笑非笑。
见他如此不用心,晁晨吹笛,肺都快气得炸开,这《白马篇》什么时候唱不可,偏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宫宴,待会念到长蹈匈奴,顾凌鲜卑,又该如何收场,真当魏王不要脸面!再想到常安的告诫,他更是愁得手脚发麻,脑中千头万绪如走马,只盼能寻到契机,截断这剑舞。
可截断,又哪是什么轻易的小事!
公羊月心中有气,即便见到晁晨,也无法按捺下。笑过后,他只觉得满腹苍凉,再将剑柄握紧三分,抬头时眸中已如紫电变幻,多了几分狠劲。
束袖的绑带被气劲震散,他奋袂而起,一掌将晁晨推开,两人趁机错位。
“嗡 ”
剑器有灵,也知手持之人心中万千悲愤无处发泄,随他一路前冲而发出怆然的金石脆崩之声。公羊月快步如飞,一剑朝拓跋 刺去,而那无畏的帝王亦在此时起身,昂头傲视,目不眨眼不闭,气质浑如泰山,不见半点动容。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他慢慢吐出下一句,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如死一般寂静。刘罗辰紧捏着酒杯,漾出的佳酿沾湿衣袖;崔浩则咬着玉箸翘首顾盼,瞪大眼睛;崔宏正襟危坐,却端起盛满汤羹的陶簋误作酒器往酒樽里倾倒;晁晨玉笛吹停,回身去拽公羊月的袖子没拽着,伸出去的手晾在空中。
“王上!”
俟斤高呼一声,仿若一泓死水中,被人用石子砸出圈圈涟漪。
混乱之中,有人悄悄将抬起的手落下,逮着这绝佳的机会,作最后的发号施令 只要事成,众目睽睽之下,自有人顶着风头在前。
与此同时,拓跋香亦追来,门外侍卫瞧清来着面容,不敢阻拦,任由她冲撞进去。方才在外,她老远便听见剑舞金声与诗唱高歌,算准时候阻拦,就是为了拦下这后头大不敬的句子,然而,待她站定脚跟往座前一望,两眼发黑,直吓得七魄少去一半。
“月儿!”
俟斤声线被压下,急了眼,顾不得体统,先冲了上去,好像再迟一步,拓跋 就会被公羊月穿个透心凉。
拓跋香如梦初醒,大喝一声,紧跟其后:“谁敢动我儿子!”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当众官吏将脖子一扭,循声看去时,公羊月的剑忽地一折,自己的身子向前一送,从旁错开,左手拽住拓跋 的胳膊,右手剑花急翻,次第接下四面垂落的帐幔后射出的暗器与毒箭,运劲转腕,将其交错打回。
幔子登时喷染上血迹。
“陛下,借你座下灯架一用!”埋伏的刺客欲投窗而逃,更有负伤的咬舌自尽,公羊月挥剑砍翻树形灯,拂袖以碎片将人打穿四肢,钉在墙上。
变化太快,叫人猝不及防,直到托食盘的宫女把手头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嘴里喊道:“血啊 ”殿上人才纷纷抱头逃窜。
俟斤刹不住,被公羊月趁乱踢开,达鲁骂了一声娘,挥着拳头蹿向后方,保护群臣的同时谨防还有没死透的漏网之鱼,至于拓跋香,身经百战的她立刻反应过来:“保护陛下,诛杀刺客!”
话音未落,只见方才演武的勇士中奔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护驾的禁卫手中夺下长刀,扛着击缶把挡路人砸开开道,而后愤然跃起,一刀直逼向公羊月后心。拓跋香转头看去,睚眦欲裂,几乎想都没想,飞身扑上宝座,一把攫住那长刀。
滴答,滴答……
锋刃锐利,几乎要将她整个左手掌削成两断,公羊月闻声侧目:“母亲!”他抖着手,几乎扶不住人,怒气冲冠教他顾不得活囗不活囗,一剑将人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