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满屋的红线被一指震碎,六角铜钱噼里啪啦地如同倒豆子一样滚下来,徐云骞站在铜钱阵中,任由铜钱砸在他身上,像是淋了一场铜钱雨。
存在了六百年的铜钱阵,破了。
徐云骞微微喘息,他练武多 年如同在爬一座看 不见尽头 的山峰,他曾在半山腰中苦苦打转,他曾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峰后又狠狠跌落,他曾一无 所有,如今拨云见日站在顶峰,只感到一股豁然开朗。
是的,豁然开朗,胸中一切执念心魔尽数去除,只留下一片释然。
仿佛不论 他干什么都可以,这天下都会被他踩在脚底。徐云骞大彻大悟,真正的得道原来是这样。
莫广白收手,徐云骞学的太快了,不愧是正玄山百年不出的天才 ,他摇了摇头 道:“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
徐云骞从那种感悟中挣脱出来,对莫广白行礼,“多 谢教导。”
莫广白一动不动,自己 是顾羿的灭门仇人,徐云骞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期的尊敬,徐云骞完美到无 可指摘,既然拜了莫广白为师就不再受世俗情爱困扰,真的把莫广白当师父一样尊敬。
可他们不曾交心,不像是徐云骞和王升儒那样亦师亦父,也不像他跟殷凤梧的关系那样如同好友。徐云骞对莫广白除了尊敬再无 其他。
莫广白杀了一辈子的人,给正玄山当了一辈子的刀,他自从十岁被上一任极乐十三陵陵主选中后进了文渊阁九层,这辈子都不可能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未曾想过自己 有一天能够将自己 的武功传承给一个 名门正派的后辈。
莫广白缓缓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的价值已经终结了,王升儒一死,极乐十三陵无 主,他给徐云骞当了十年师父,现在徐云骞已经学成,他不需要存在了。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他一直回避这件事,现在已经没有回避的余地。
徐云骞看 到满地的铜钱,莫广白曾把这东西像是心魔一样种进顾羿的噩梦里,徐云骞在文渊阁九层看 六角铜钱看 了快十年,他无 数次想过顾羿心中的伤痛,他曾设身处地想过顾羿灭门之后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最后他发现自己 做不到,他未曾体验过,哪怕他多 么努力 都没法设身处地。
徐云骞站起身,打量着莫广白,他老 了,背脊有些佝偻,他一生没有任何感情,如今定 定 看 着徐云骞,仿佛是要他给自己 一个 了断。徐云骞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那一瞬间莫广白以为徐云骞会找自己 算账,可这个 未来掌教只说了四个 字:“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莫广白过去沾惹无 数杀孽,他从小被教导不应该有任何感情,他是最完美的刀,最完美的刺客,在他手里死去的人成百上千,他只做灭门大案,每每出手就是毁灭一个 家 族,可他内心毫无 波动,不会因为人死而产生任何悲悯。
因为他自认自己 不是人,他用手套裹住自己 的双手,避免与任何人有肢体接触,他可以是恶鬼是一把刀,但他不是人。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这句话,你自由了。
莫广白抬起浑浊的眼睛,道:“我以为你想让我死。”他说的那样冷漠淡然,好像徐云骞让他去死他就去死。
徐云骞摇了摇头 :“你不是我的仇人。”莫广白是一把刀,握住他这把刀的之前是王升儒,如今本来应该交到徐云骞手上,但他不需要。他将要走向一条跟前人截然不同的路,这条路上不需要极乐十三陵,也不需要莫广白。莫广白一愣,徐云骞今年二十九,十年来他突破心魔,终于练成九落诀,顺手把自己 的七情六欲也丢的一干二净。他不再受这世间情爱困扰,这是真正的得道。
莫广白想到最后笑了,王升儒已经死了,但他临死前所做的决定 如今看 来都是对的,不论 是传位给徐云骞还是留下顾羿一条命。
莫广白很听话,这辈子他只需要听别人的命令,得到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缓缓脱掉手套,他第一次用自己 的双手去触摸这个 世界。
他走了,他一辈子没体验过情爱,也没有一个 儿女,他是正玄山的刀,如今才 真正获得自由,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儿,徐云骞也根本不在乎他的去留。
又是一年开春。
王升儒已经羽化十年,正玄山经过善规教一战损失一半,十年里广招弟子,隐约间又有点恢复昔日荣光的意思 。年年都有新弟子上山,都想见一见徐云骞这位传说中的少年天才 ,他算是正玄山独一份的存在,不世天资,前无 古人后无 来者。
可人们只是听说,每每提起他都有些可惜,徐云骞如同昙花一现,十九岁那年明明江湖动荡,阿猫阿狗都能混出个 名声,徐云骞十九岁时就已经进入天下十大,偏偏选择在这时候进了文渊阁,一进就是十年,外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声,有弟子修习十年都没见过徐云骞的影子。
今年开春试炼,弟子下意识朝文渊阁望一眼,这几乎是每个 弟子的传统,都想去文渊阁看 看 ,平日里也就只能看 见一只白鹤,殷凤梧的猫早就不见了,今日却遥遥看 见了一个 人影。
“那是……徐云骞?”
徐云骞一身白衣,他身形挺拔修长 ,站在屋檐上如同伸手可触碰天际。正玄山多 雾,文渊阁一大半掩藏在云雾之中,遥遥望去徐云骞真的如同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