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原有四五张桌椅尽数撤了,换上了一张软榻,一张乌木小几。地面上铺着雪白的地毯,四面边角各烧着一炉银丝炭,温暖如春。几上放一古拙青铜香炉,香烟袅袅,原本简陋破旧的茶棚被称的宛若神仙之地。
大人看得瞠目结舌,一边心痛燃着的炭火,铺在肮脏地面上的雪白地毯,暗骂败家子。一边又忍不住心中羡艳,这是哪家的贵子,好大的排场!
他忍不住身子前倾往前凑了凑,眼珠子瞪大几乎快掉出眼眶。充做人墙的小厮狠狠瞪了他一眼,怒目圆睁。
榻上有一人支着脑袋侧躺,穿绛红色劲装,衣边袖口用白色绒毛包边,红色既正且艳,常理来说该配些浅淡颜色,不然容易落于庸俗。可那人衣料上还用大团大团的金丝绣成尽态极妍的牡丹,像瑰丽的烈焰。
有含苞待放,有半开半合宛如羞涩美人,也有极力盛放,雍容华贵。
大人越加好奇,究竟是谁敢这样穿?他脚尖微微踮起,累得牵着的男童差点栽倒出去,终于看见了。
那人俊眉飞入鬓间,下生对波光潋滟猫 ,玉做的鼻梁笔挺,冲淡了由于过于精致眉眼造成的女气。唇色红润,似四月芳菲落人间。红色正,金色贵,唯有此人穿着才能不被喧宾夺主,艳冠群芳,他就是上京城最金贵的牡丹。
大人见了这脸却脸色惨白,宛如白日见恶鬼,连退三步差点跌倒在地,转而他回过神,一把捞起男童仓惶而去。
居然是这煞星!
宋凌甫一走近就看见这一幕,跟在身后的同羽低声道:“二公子,那里像是大……”
“同羽你看差了。”宋凌抬手制止他接着说,随后神色如常的折返,准备改道而行。上京城道路四通八达,不是非得这条才能回府。
守在茶棚外的小厮眼尖,在拥挤人潮中准确无误的锁定宋凌,挥着手臂大声道:“二公子,二公子,我们在这!”
因着声音过大,动作过剧烈,周围人齐刷刷看向宋凌,议论四起。宋凌额角青筋跳动,用力吸了口气,脚下动作越来越快,转眼往反方向走出一大截。
同羽扯了扯宋凌衣角:“二公子,真的是大公子,鹏举在叫我们。”
宋凌沉声道:“禁言。”
身后突然传来阵香风,宋凌鼻尖抽动,叹了口气,暗道,躲不过了。
他迅速调整出个笑脸转身看向来人,行礼道。
“未曾想在此处遇见兄长,正是巧了。”
罗锦年轻咳一声也跟着咬文嚼字:“今日大雪,兄突发闲情来此赏雪,正好遇见你,可愿与兄一同赏雪啊?”
宋凌看向那处被改造的茶棚,无语凝噎。赏雪,偶遇,恰好,多么闲情雅致,可他信吗?罗锦年向来牛嚼牡丹,常有焚琴煮鹤之举,信他突发奇想出来赏雪还不如信他是想出来臭显摆。
罗锦年与宋凌若是追根溯源,倒也不愧为兄弟,都被排场二字魇住。罗少爷衣食住行均得高人一等,以富贵金银铺就盛大排场,让人羡之嫉之。宋凌则对浮于表面的排场嗤之以鼻,庸俗,下成。他喜好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彰显个人修养,排场自成。
但若这样说,宋凌可不依,他怎么可能和罗锦年那莽夫一样?
至于恰好遇见,宋凌看了眼立在雪地里的小厮,肩头脚背已经积了层薄薄细雪,等了有些时候了。罗锦年若不是刻意等在这堵他,宋凌便真心实意唤他一声大哥。
罗锦年亲密的揽上宋凌肩头,暗暗使力,挟持着宋凌往茶棚去。
那茶棚被罗少爷改的面目全非,引人注目至极,宋凌绝不愿意坐在那处被人当猴看。可他深知罗锦年狗脾气,若是不能顺着他的意思,他能在大街上闹起来,到时候更丢脸。
宋凌与罗锦年僵持在原地,眼见罗锦年眼底隐有不耐,妥协低声道:“换个僻静处。”
罗锦年也没坚持,招呼了几个小厮跟上宋凌脚步。
有走商人看见惊咦一声:“这罗府两位公子竟然这般亲厚。”
刚从望江楼出来的一学子鄙夷的看了眼罗锦年。
“哪是关系亲厚,恐怕是罗锦年仗势欺人,二少爷性子宽和多有忍让。”罗锦年一行人还未走远,他声音压的极低。
商人仔细一瞧,只见罗锦年并四五个小厮成合围状将宋凌圈外中间,宋凌脸色苍白,似受胁迫,身侧罗少爷双手枕在脑后,压迫感十足。
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商人暗叹一声,真是可怜。
待一行人走远,学子咬牙切齿道:“不当人子!竖子安敢欺宋公子,待我联系同窗给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