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主审为嘉许年间进士,知名大儒,当今丞相傅御老师,现任户部尚书的樊士远。
不可出入贡院,九位考官吃喝拉撒全在一亩三分地,每日里还有审不完的试卷,搁谁谁不迷糊啊。
屈大人股臀发麻,暗自后悔没听老妻的带上软垫,闻言一喜,也从自己手侧的试卷堆里择出两份,“许大人,我这也有两份。一人行文大气磅礴,眼界开阔不似举子,但所提方法多为空想,有些不切实际。另一人,舍繁文美句,行文返璞归真,构思精巧,眼光老辣。”
屈大人也是嘉许年间的进士,当时诗词文论讲究个返璞归真,不似如今盛行奢靡之风,喝口水吃个饭都要无病呻吟。他早看不惯大行特行的奢靡之风,第二篇策论算正搔到他痒处。
此时另一位考官也突然插话,连嘘带叹,眼神也精彩得很一时赞叹,一时叹惋。一把美髯都快被揪秃了去,如此反常引起其他人注意,问道:“大人这是看见何等美文,这般难以抉择,何不与诸君共赏?”
揪胡子的考官叹息一声,把试卷往案中一推,闭目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众考官纷纷传阅,最后面面相觑。
因边境状况堪忧,恶邻虎视眈眈,如何处理边境狄戎与凶真二国一直是礼朝最头疼的问题。此次策论题目也紧跟时事,题目为安边之道。
这题目太大最考人,考生是不是读死书的酸人一眼可辨,局限一宅一户之人,一句话就会露怯。
而正因为题目太大,也容易写空,题目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而这篇策论,开篇第一句话。
边境之乱,实为国贼之乱。
后文更是毫不遮掩,直言国贼有二,一为襄党,二为当朝丞相傅御。
大好脑袋摆明了不想要,扔着玩儿。偏生写作此策论之人,字字珠玑,可见文采。
“好大的胆,竟然敢污蔑傅大人与张子,此等狂生该即刻缉拿归案,他的师长朋友也逃不过,竟教导出这样狂诞之人!”一考官拍案而起,怒目瞪着递出试卷那人,“王自行你安的是什么心?此等狂言不立刻打为废案,居然让诸公传阅,你王家莫非早对丞相不满?”
王自行一对浑浊老眼顶到天上去,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我却不知从何时起评选策论不是首看文采,而是看对大人是否恭敬了。”一句大人拉得老长。
“你莫非是知道写这策论的是谁,刻意替他开脱包庇?”
“大人何出诛心之言,如今科举皆用科举专用字体,我何来火眼金睛能从大人们造的方块字里认出人,只不过见这文章写得好又颇多争议之处所以想与大人们共议,为何污蔑老朽?”王自行随口扯谎 因为前朝频发科举舞弊事件,自昌同年间,就有明文规定,科举时只能使用规定字体。但当爷爷的还能认不出自家孽畜?王自行暗骂,惯会来事的东西,就算张鸢和傅御都是畜牲,也不能当着畜牲的狗骂啊,有没有脑子!
火药味都快呛死人时,一直坐在首位闭目养神的主审终于发话,樊士远一掀眼皮,嘴角边上折在一起的老树皮被扯开,声音嘶哑似断木,“都拿上来。”
众人明了,这是要定会元了。
王自行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拎起“狂言”率先扔到首位。屈大人与许大人亦将自己看中的递上,共五份。
樊士远看后,沉吟片刻,故作为难道:“五人都才可惊世,一时难辨高下,不若启名一观?”
话音一落,王自行只觉得可笑,豁然起身佝偻着的背竹节样拔高,冷声道:“没骂错,真是一屋子国贼!”
语罢,拂袖而去。
屈许二人羞愧难当,余下人不以为然。
为了防止考官与考生徇私舞弊,礼部制定了一系列对策,字体统一与考卷封名实用性最好,但如今樊士远冠冕堂皇的要启名一观,用意不言而喻。
三日后,宋凌与王弗阳望江楼一会。
今日放榜,人都往圣人庙前挤,向来热闹的望江楼反而冷清下来。
宋凌率先开口:“不知王兄今日约我一见所为何事?”放榜日后,明日便是殿试,王弗阳为何不在家中准备殿试,反而约他见面,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他知晓王弗阳性直,也就没拐弯抹角的试探,直接问了。
“今日是为向你辞别,”王弗阳从身侧书篓中取出古籍递给宋凌不以为意道:“殿试我就不参加了,今日返回江东。”
知道自己落榜了?宋凌心里咯噔一声,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王弗阳虽不知他具体学问水平,但顶着江东王氏这个名头就差不到哪儿去,总不至于连贡生都混不上。莫非是写了不该写的?宋凌感觉以他为人,还真有可能。
果不其然,王弗阳嗤笑一声:“我此行来京,本就是为骂人而来,傅御专权无人敢言,我敢,襄党曲解圣人言,妖言惑众,无人敢制,我敢。”
“自当还朗朗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