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陈贵人已拄着拐入门,我掩门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蹒跚背影,怨恨已减两分。
原来我这般大度,一句记得便能宽慰怨心。
“我求一味死药。”
陈贵人方坐稳便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慌了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冷宫里多得是自己过得差也见不得别人好的疯妇。娘娘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取下手衣搁置一旁,像是寻常谈心,“夫人,在我处求药,得守我的规矩。”
陈贵人轻微颔首,摩挲着从手腕上褪下只裂纹遍布的玉镯,语气淡淡:“我只有这个。”
娘娘摇了摇头,笑道:“夫人我想听个故事,你若能讲个好故事,死药生药都可予你。”
“那就从我的眼睛说起……”陈贵人指尖轻抚白布,语速慢且淡,时不时停下回忆,以往与现在之间仿佛隔了个前世今生。
“我自幼生在官宦人家,到了我这辈,阖族只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凡是我想要的,凡他们能给我的,长辈从未吝啬。这也养成了我一身的骄横,心养大了。渐渐地我不再满意从小定下婚约,指腹为婚的表哥。”
“嫌他懦弱,无才。我总觉得唯有后位才配得上我,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进了后宫。”
“陛下啊,陛下……”
陈氏说到此处,长久停顿,蒙着白布的眼睛转向娘娘,就像在与娘娘对视:“陛下他对我又何曾有过半分真情,不过,他对你倒是用了几分心。”
我心中一咯噔,下意识环视翠微园,确实,偌大冷宫只有娘娘不同,她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我不自觉看向房梁,那处隐约有呼吸起伏。
娘娘是不同的。
“我不过还有几分价值,”娘娘浑不在意的说道。
陈氏认同的点头,唏嘘道:“陛下他向来如此。”
我慌了神,她们不知道翠微园藏着什么,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背后私论陛下,若传了去,只怕是……我忍不住又抬头往房梁张望,依然风平浪静,这才松了口气。
“我在宫中肆意妄为的每一步皆为亲族埋下祸根,直到亲族再没价值,陈氏全族尽遭劫难。”陈氏取下蒙眼白布:“这眼睛,是我自己剜的,一恨识人不清,二惭无颜再见父母。”
她不辨方向,说话时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背脊激起阵阵寒凉,将房梁与礼数忘的一干二净,失声道:“不是与侍卫私通?”
陈氏惨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愣住,心想,扎错小人了。
“可还满意我这故事?余生别无它求,但求一死。”
这要求荒唐至极,我很快反应过来,陈氏想死,咬舌,投井,上吊,割腕子,死路多到数不清,她为何非让娘娘赐她一死?
我摩挲着下巴,眼睛一亮,是了,陈氏不敢死,陛下不让她死。她见娘娘有异,这才求到娘娘跟前来。可是如果娘娘违了陛下意思,娘娘怎么办?这是皇宫,陛下是天子。
明了又如何我只是区区一奴婢,娘娘待我再亲厚,我也无从置喙娘娘决议。只能在心中祈求,心狠些,莫答应。
“好。”
一字定音。
果然如此,我想。
陈氏走后没多久,暴病身亡,我草木皆兵得过了许多天,也不见陛下着人来发难,渐渐地我也忘了这件事,这个人。只是偶然想起,感慨一句,又一位苦命人。
中秋时我给娘娘做了些月饼,我只会些农家饭食,做的饼子卖相不好,味道也极其一般。娘娘却像如获至宝,搬出软榻与杌子摆在院中,招呼我坐下,两手捧着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我望着天上一轮皎月,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有娘娘陪着竟也生出色彩来。
“锁秋你这饼子里放的是什么,我竟从未吃过。”娘娘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含糊。
“回娘娘话,包的猪油和芝麻。”我觉得诧异,娘娘总给我一种矛盾感,她身上既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对礼数一窍不通,日常很常见的事物,在她看来竟然新奇无比。
“我有许多不能告诉你,但今日我想试试告诉你姓名,中原人的礼节,欲问名姓,先通本名,我姓纳兰名惜弱。”娘娘放下月饼,托腮望月,月神也怜惜她,将十五月独分一轮予她。
她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