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在和谁说话:“你做事首尾总不干净,以命换命,叫他日后想来如何好受,指不定你前脚在奈何桥口饮孟婆汤,他后脚就追上了。”
说着说着又轻笑,“还说我爱出风头,你可好,拿命去出风头。不过也算成功,想来日后旁人说起你,再不会是上京游手好闲的三虎之一,而是年纪轻轻为国捐躯的小罗将军。”
宋凌喟叹:“为国捐躯…”
此四字,无上荣光,莫大悲凉。
宋凌忽然眼前一黑,喉咙底似万蚁撕咬,一股股的酸痒往上突。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唇,肺活似破风箱,咳得止不住。心头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流下,宋凌茫然地想:岁安在战场上该流了多少血?
他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罗青山没了,罗锦年没了,常胜军也没了。但他宋凌还在,是谁因私心葬送了常胜军间接该死父亲与兄长,又是谁忌惮罗家导致如今惨祸,此血债唯有血偿!
高粱原打得惨烈,往年战事还能寻到遗骸送游子归乡,这年残肢断骸白茫茫连成森然骨海。分不清这是哪个的胳膊,这又是哪个的腿儿。总不能捡了别家孩子尸骨送回乡,叫老父老母一腔悲痛错寄。
何况只有胜者有资格收敛尸骸,礼朝全军覆灭,尸骸无人去收。好一些的家人能见到提前留下的贴身之物与铭牌,运气差些的生养一场的儿子竟只剩了个名姓。
岁月啊,那可是一柄快刀,待时岁渐远刻在纸上单薄的名姓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战役,战死万数,十万数人。
罗锦年的遗物是铭牌,罗青山的是寒铁玄甲。前日里便送了回来,说起也好笑,宋凌往城外迎忠魂,预备好的棺材都没能用上。回来的是一方木箧,里面装着征战多年的玄甲。
一道来的还有罗锦年失踪的消息。
原本宋凌抱着可笑妄念,现如今妄念已断。
他不知何时没了意识,再醒来夜色已深,饺子正守在高脚床边,脑袋啄米样点个不停。他呼吸一重,饺子猛地惊醒,喜道:“凌儿。”说着勾了引枕来让他枕着,手上不肯闲下,又起身去小厨房端来提前煨好的小米粥递给他,监督着一口一口吃完,才算消停。
饺子盯着空碗,泪珠子似断了线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说话也语无伦次:“你幼时身子弱,受不得风,吃不了寒。初来上京,冬日里冻得受不了,也不肯说,手指脚趾耳上生满冻疮,一碰就流血。老婆子们欺你身份,仗你无人可告,夜里把滚烫的汤婆子塞进被褥,你身上都是一块连一块的烫伤。”
“老夫人让我来跟着你,初见你我就忍不住眼泪。这样瘦弱,可怜的一个孩子,又害了病,怎样养才能养好。”
“夜里我睡在隔间,夜不能寐,生怕一个不注意交到我手里的小少爷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