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孟孝良的声音又响起,“依我看来,其实这正说明雍帝心怯,不敢与我交战!不然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虚张声势?”

屋中半晌无人说话,过了一阵,主上才道:“不错。叫得越凶的狗越不会咬人,只有一声不吭的狗,才会冷不丁给你一口。”

“可是……”他话锋一转,“我瞧他朝中甚是富庶,手下健儿也是能征惯战之人,他因何生怯?”

孟孝良道:“太子所见繁华,那只是长安的繁华。咱们来时,太子也瞧见了,这一路上放眼望去,尽是无人耕种的荒田,国贫民困,可想而知。”

“这我倒未曾注意到。”

“太子注意不到也是正常,下官是汉人,自然瞧得更清楚些。”孟孝良递出一个台阶,“前些年里,中原诸侯割据,连年征战,百姓即便不说是十室九空,那也只剩下十之二三。他初有其国,坐之未稳,岂敢与我角力?”

“嗯,此言有理。”主上沉吟片刻,忽然微微提高了声音,“那便是说,我动作再大,他也未必敢征发大军与我开战。”

影七听见屋中一阵响动,是主上站了起来,正在来回踱步,“今秋天气冷得甚快,恐怕冬天不大好过。虽说刚刚签订了盟约,呵呵……”他发出一声冷笑,“可谁都知道那不过就是一张废纸罢了。我回去就禀告父汗,咱们好好地商议一番,等他们将盟书中约好的东西送来,咱们……”

主上没再向后说,取而代之的是手掌拍在桌案上的一声轻响。影七目不斜视地站着,他知道,无论两国是战是和,同他都不相干。

后来主上北还,他作为一颗钉子被楔在了长安,一连半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两日前,他接到一道重要性更在他性命之上的三羽密令 他要在雍帝立太子那一日,刺杀大将军秦恭。

他只有一天时间准备。秦恭位高权重,护卫周密,外出之时前后皆有甲士保护,想要在外刺杀他,殊为不易。因此动手之处只能选在他府中,在家中他难免放松防备,下手更易成功。

两天前,他提前来到大将军府附近,见秦府附近树木早被芟伐净尽,附近既无居高临下之处,又无藏身之所,想要刺杀他,只能潜入进去,再伺机下手。

可秦府剑戟森严,侍卫巡视昼夜不懈,以如此守备,想要潜入谈何容易?他虽是影卫,极擅隐藏身形,可刺杀当日潜进府中,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进得秦府,几乎没有能借以隐蔽之处,他只得趁着夜色,在巡视的侍卫中间,不住变换着藏身之所,借着气息不显、脚步无声,这才勉强挨到夜深,秦恭在其子秦桐陪伴下终于回到府中。

秦恭得子稍晚,他今年虽已届耳顺之年,其子却只二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秦桐原本在河内任果毅都尉一职,因着要参加立储大典,兼防区调动、回京述职,这才暂回长安,和秦恭一同归家。

有他在一旁,少了几分胜算。影七躲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以求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他看着秦恭和秦桐一齐穿过院子,秦恭走上两级台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回京之后,有没有拜会过晋王?”

秦桐一怔,“还没有,儿子想明日再去。”

秦恭在台阶上站定,“你自小入宫为他伴读,你二人之间,虽无君臣之义,却也有一半主仆之情。此次回京,于情于理,都要先拜会他才是。”

“呃……”秦桐神情有几分犹豫,“父亲说的是。只是方一回京,便去晋王府上,恐怕……恐怕太子多心。”

秦恭叹一口气,“人之忠也,犹鱼之有渊。我老了,你自己慢慢想吧。”说完挥挥手,抬脚回到屋中。他步伐沉稳、有力,可苍老之态终究掩藏不住。秦桐见父亲关上了门,怔了一怔,也即告退。

影七又耐心等了片刻,见秦恭熄了灯躺在床上,已然睡熟,悄声挽起袖子,露出下面的袖弩。

“殿下你瞧……喂、喂!你怎么了?”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将影七拉了回来。他感到身体被人抬了起来,好像有几只手按在他身上,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东西。眼前之景又摇晃起来,模模糊糊之中,他瞧见刘瞻那两只乌云般的眼睛,正向着自己靠近过来,随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生解开他身上的白布,露出里面涌血的伤口,“殿下,怎么办?药都被血冲走了。”

刘瞻瞧着他伤口的血流得吓人,也没有主意,“那就多洒点试试,把一瓶药都倒上去。”

水生心想,反正昨天留下的药多,一狠心,倒过瓶子,把整瓶药粉都洒在他伤口上面,竟当真把血口子给糊住了。眼见着出血越来越少,他看向刘瞻,喜道:“殿下,当真止住了,这法子有用!”

他说完,作势要给影七重新把伤口包上,却被刘瞻打断,“等等,你先将他身上擦干净了。”

水生应了,打来温水,拿毛巾给影七擦去了身上血迹。刘瞻从旁看着,一声不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身体,骨骼匀称,肌肉结实,胸口上的肌肉微微鼓起,两根刀琢出的线从肚子一路延伸到腹股沟去,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造物如此偏心于他 可这样一幅身体,偏偏有一双丧家之犬的可怜眼睛。

刘瞻瞧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他方才没有和萧宏义讲,像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无论如何做不得假的。

“殿下,秦桐来府上了,现在正在外面,见不见?”正思索间,家丁忽然进屋通报。刘瞻错开眼,收回了视线,闻言笑了一笑,“见,为何不见?”

秦桐已经回京几日,不曾来见过自己,等太子登基,第二日一早他便来了。他昨夜在太子府邸的祝贺之词,早经人传到了他府上,刘瞻来到厅中见到秦桐,瞧着这个多年好友,心中暗道:人心似水,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面上丝毫不露异色,似乎全无芥蒂,同秦桐寒暄一阵,忽然关心道:“大将军无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