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刘瞻喊道:“张皎,上我的马!”

张皎点点头,一跃而起,落在刘瞻背后,猛地一夹马腹。青骢马载了两人,却仍脚下生风。

夏人眼见他二人就要突围而出,大声呼喝着,连连射箭。箭雨密集,张皎既要顾着刘瞻,又要顾着自己和马,打落不及,同骢马一同中了几箭。幸好这匹骢马性格温顺,竟负痛狂奔,虽血流如注,却仍风驰电掣,不肯稍停。

夏人追在后面,张皎拔箭再战。鲜血从袖口间淌下,在他手背上画出几道蜿蜒的红线,他每一挥刀,鲜红的血点便即飞出,落在雪地上,“嗤”的一声,化去了那一处的白雪,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小坑。

刘瞻骑在马上,只觉张皎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正贴在他背后咚咚咚地狂跳。从张皎鼻孔中喷出的腾腾白气,向他颈后滚滚扑来,好像热得能把这一地的大雪都尽数化开。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胸口中发狂般地跳动着,忽然,马蹄一挫,前面的白雪塌下,露出一个土坡,两人连人带马,一齐滚落下去。

第二十章

两人连人带马,不知滚了多久,才终于停下。刘瞻呻吟着坐起,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可各处摸摸,幸好因着积雪甚厚,倒是没摔断骨头,转头看向张皎,也已坐了起来。

他瞧见张皎满身满脸都是鲜血,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旁人的,想起刚才那一阵箭雨,忙踉跄着起身,拖着步子走到他旁边,“阿皎,伤到哪了?”

张皎摇摇头,也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见全身骨头尚好,便道:“殿下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刘瞻点点头,转身去找那匹青骢马。却见满地白雪上,斑斑点点都是鲜红的血迹,分不出是人还是马的。那匹青骢马,正委顿在地,侧身躺着,身上插着几杆断箭,正从里面汩汩地涌出血来。

张皎也瞧见了,上前两手托住马腹,鼓起胸膛,用力向上一抬,将马身抬起几分。骢马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四个蹄子一踩在地上,便不受控制地撇出去,哆嗦半晌站不起来,伤口中又涌出更多的血,将它大半个身子都涂成红色。张皎摇一摇头,轻轻放下了它。

刘瞻从旁瞧着,知道这马伤得太重,已经无法负人了,只能将它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说是自生自灭,其实也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张皎转身从地上捡起方才和他一同掉下来的弯刀,拿在手上,向骢马走去。刘瞻心里一抖,瞧着他一路走到马头旁蹲下。

骢马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从地上奋力抬起头来,对着张皎哀哀长咴,从那两只巨大的眼睛里竟然流下泪来。张皎在它昂起的头上轻轻抚过两下,而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上面,张了张嘴,似乎对它耳语了些什么。

然后,刘瞻看见,他手中的弯刀一闪,轻轻划过马颈。片刻后,从那巨大的腔子里喷出滚烫的鲜血,飞射在白色的雪地上,腾起一片片轻薄的白雾,骢马又挣扎两下,渐渐不动了。

无论是杀人时还是杀马时,张皎身上都半分杀气也无,让人感觉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件寻常之事。他随后站起身,剖开马腹、割下马腿,用衣服包在怀里,转身对刘瞻道:“殿下来喝些马血,一会儿赶路好有力气。”

刘瞻喉头滚动两下,却知夏人定然正在追捕自己,或许过得片刻便要追上,眼下耽搁不得,片刻的犹豫后,便即迈出脚步。

他走到骢马尸体旁跪下,将头凑近它肚子上巨大的伤口,一股腥气、热气迎面扑来,他胃里一阵翻涌,几欲呕吐。可转过头,见张皎正静静看着自己,刘瞻咬一咬牙,将嘴凑上去,吞下一大口血。

几乎是血落肚的一瞬间,他胃里便拧起来,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出两步,对张皎摇一摇头。张皎见他饮过了血,也去喝了几口,站起身道:“殿下,把金甲脱下吧。”

刘瞻身体孱弱,披不得几十斤重的全甲,这一身金甲只中看不中用,本来也挡不了什么箭矢。他闻言点点头,将甲胄脱下来埋进雪里。

张皎又道:“若是南下去寻大营,恐怕夏人沿路设伏。殿下,往北走么?”

“不好。”刘瞻摇一摇头,“咱们两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夏人即便设伏,未必截得到咱们。若是向北,到了狄夏领土,反而更加九死一生,未必能绕路赶回,还是向南吧。”

张皎自无异议,两人便即辨认着日影向南寻路。

这时大雪已停,天上却仍白茫茫一片,彤云密布,看不见半点天空,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能瞧见隐隐约约的光亮。两人涉着没膝深的大雪,每迈一步都极为吃力。刘瞻虽穿着厚厚的马靴,可过不多时,双脚便已冻得没了知觉,越走越慢,想到张皎还穿着普通鞋子,心里一酸,咬牙又快走几步跟上。

张皎回过头来,见刘瞻冻得脸色苍白,只鼻尖有一抹红色,在后面越落越远,便道:“殿下,我背你走吧。”

刘瞻摇摇头,喉头动动,又向前赶了几步,忽然道:“你拉着我走就好。”说着,不待他答应,从后面拉住了张皎的一只手,然后才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张皎点点头,任他握着手,拉着他一起又往前走。

先前兵荒马乱,命悬一线,刘瞻无暇细想,可这会儿稍加思索便明白,方才于乱军之中,多少夏人一拥而上,全是为着他的首级,立功受赏,岂能有更好的时机?可张皎却生死置之度外,拼命救护自己。更不必说在凉州城时,他若想对自己动手,传首漠北,他府中的侍卫、凉州城的守将,岂能拦得住他?

走漏消息,定有别的原因,总之不会是张皎所为。刘瞻紧了紧张皎的手,向前快走了两步。

张皎走在前面,双腿从雪中开出一条路来,刘瞻再沿着他的脚印向前,省去不少的力气。他见张皎被自己拉着手,半边肩膀微微转到后面,心中忽然不轻不重地翻动了一下,一时将追兵忘在了后面,竟隐隐约约盼着南去的路再长一些,能像这样同他多走上片刻。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北风渐紧,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刘瞻双手双脚都已没了半分知觉,再瞧张皎,似乎也在风中微微抖着。没了日光,温度骤然下降,加上又辨认不出方位,两人只得寻个地方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