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此甚好!”耿禹欢然道:“既如此,末将愿领一军做饵,佯攻金城,为大将军钓来夏人援军。”

秦恭摇头,“我来凉州已有半年,对漠南地形相对熟悉,又同夏人交过手,还是我去做饵,将军领兵接应为好。”

秦恭为一军统帅,耿禹原本不欲让他涉险,可听秦恭所言,又觉甚是有理。秦恭久在边陲,对夏人自是比他要更熟悉些,于是不再争辩,应道:“遵命!”

秦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瞧向刘瞻,“殿下此次还是据守白亭,以为两军后应罢。”

他想起刘瞻上次险些为夏人所擒,回来后更又一病不起,几乎丧命,至今仍觉心有余悸,便想让他留在城中。怕他不应,更又特意补充道:“若是夏人见我大军出动,不解金城之围,反而奇兵断我两军后路,到时便全靠殿下解围了。殿下以为如何?”

刘瞻见他特意强调守城任重,千方百计哄自己留在城中,如何不知他心思?对秦恭道:“守城之任,一偏将足以,瞻请随大军同往!”

想要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秦恭暗暗叹了口气,转念想到刘瞻虽称不上善战,可临阵之时却也不会胡乱指挥,耽误大事,只是需得费心保护而已。他犹豫片刻,点点头,“既如此,殿下不妨随耿将军同往。”

刘瞻暗暗寻思:耿禹一路,难在时机把握。若是出兵太急,被夏人勘破,定然不会再中此围城打援之计,之后若再想诱夏人出战便难了。若是出兵太晚,秦恭一路遭夏人夹击,恐怕又有败军之患。

但耿禹久在战阵,足智多谋,这时机对旁人而言或许很难掌握,可对他而言,不过在一反掌之间而已,万无一失,不需他锦上添花。自己在这一路,固然可以坐收渔利,但未免太取巧了些。

他先前来凉州,这些个功臣宿将见他年幼,又不惯戎马,对他多有轻视。他们口中不说,背地里却难免议论纷纷。上次峡口一战,他请缨亲往,一是要挣个功名立身,二是要收拢军中人心,不料那一战出了纰漏,结果适得其反,他险些为夏人所擒,威名还未立起,便已先扫地了。

他深知若想得众将之心,决不可投机取巧,亦不可以势压人,只有真刀真枪、堂堂正正地拼上一场才行。况且……

刘瞻对着秦恭、耿禹行了一礼,肃然道:“多谢大将军相护之情!只是大丈夫生于世,岂能事事避难就易?须得亲入险境,方能探骊得珠 大将军若不弃,刘瞻愿同往!”

他怕“避难就易”之言一出,惹耿禹多心,又继续圆道:“耿将军这一路,难在用兵,将军智计百出,料来无瞻用武之地。大将军这一军既然为诱敌之饵,瞻虽不才……”他微微一笑,“却也勉强算得上是一枚香饵,随军同往,不怕夏人不出。”

秦恭眉头深深皱起,“殿下当知,此一役与先前不同。现今我大军深入敌境,背后无有依托,耿将军虽率援军在后,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一旦陷入苦战,末将未必能确保殿下周全。”

“多谢将军提点。”刘瞻点点头,“我二十万大军出塞,是为保境安民,而非护刘瞻一人周全。将军放心,瞻心中有数,战场之上,定当加倍小心,绝不重蹈覆辙。”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恭岂有不应的道理?只得嘱咐几句,而后与众将详论起两军出兵事宜。

刘瞻夜半方才回到帐中,见张皎还未睡下,微微吃惊,便问:“怎么这个时辰还不睡?”

张皎答道:“今天还未上课。”

刘瞻心中一动,暗道:他是在等我。

他解开外袍,却不脱下,仍披在身上,坐下来,将灯花挑亮几分,不答张皎那话,反而转头对水生道:“将我那身金甲拿来。”

水生困得两眼都睁不开,闻言应了一声,转头去找金甲,转过身去之后,背对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他没发出声音,以为刘瞻看不见,却不料烛火从侧面照来,正将他的影子投在帐上。刘瞻只瞧着帐旁的黑影无声地张开一张大嘴,挤出了足足三层的下巴,微笑一下,收回视线。

张皎也瞧见了,却没什么反应,只在刘瞻旁边正襟危坐。刘瞻随手将灯剔放在桌案上,暗想:世上有什么事能逗得他一笑?

过不多时,水生便将金甲拿来,还带来了一顶新做好的金盔。刘瞻接过,放在桌案上,“这次出征,我便还穿这一身。阿皎,你以为如何?”

如他所料,张皎果然微微皱眉,“殿下这身金甲太惹眼,还是换一身为好。”

“惹眼好啊,”刘瞻微微一笑,“不怕它惹眼,我还怕它不够惹眼呢。”

刘瞻知道,今日中军帐中议定之策,他不对张皎讲,对张皎也算是一种保护,以免像上次一样。可他又不愿张皎只做个只知奉命而行的武弁,不仅想要他知其然,还想要他知其所以然。因此回来路上打定主意,若是张皎已经睡下,他便守口如瓶,不向他透露半分。可既然现在张皎还醒着,那他便少不得要再泄露一次军机了。

他支开水生,从案上拿起金甲,漫不经心地前后瞧瞧,一面瞧,一面将前后两军如何调动之事尽数讲出。他说到机要处,语气仍然十分平常,听着竟像是在同人聊着什么家常话一般。

张皎越听,心中便越是惊讶。一是惊讶于刘瞻大病初愈,便又要亲身涉险,二是惊讶于他竟然将这般机密清清楚楚地透露给自己。刘瞻希望他将来成为什么人,他还尚未想清,此时却已忍不住又想:他现在将自己当做什么人来看待?

主上对他,对孟孝良,对总管阿跌乙涅,都从不会如此。他杀过很多人,在这些人里,也从没见过谁会像刘瞻对他这般,对待另一个人。这种陌生感让他心中惶惶然地发着烫,他既不敢看、又想去看刘瞻的眼睛,好半晌,他才看着刘瞻,低声道:“殿下为何同我说这些?”

刘瞻微微一笑,曲起两根指头在金甲上面敲敲,“你先前担忧金甲惹眼,现在明白我定要着这副盔甲之意了罢?”

刘瞻心中所想,先前早对他讲过,张皎听他说起两军如何调动之初,便即明白,闻言点了点头,却忘了刘瞻还未回答他刚才的话。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有所成。”刘瞻轻叹一口气,看向了他,“阿皎,我是如此,你也一样。这一仗,你要好好打 ”

他微微侧身,盯着张皎两眼,伸手在额角轻敲两下,“更要好好想。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