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阵,他渐渐觉着昏沉起来。先前参汤还未入口时他便闻出来,汤里面加入了些安神的药材,喝下后会引人昏睡。他对这气味甚是警惕,只是因为信任刘瞻与水生,这才没有作声,照常将汤喝下。这会儿渐渐有了困意,虽然身上仍痛着,却还是难以抗拒地沉睡了过去。
却不料醒来后,睁开眼便瞧见了刘瞻。张皎吃了一惊,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随后刘瞻便对他微笑道:“醒了?想不想喝水?”
张皎闻言,不点头也没摇头,怔怔地问:“殿下身体无碍了么?”
刘瞻听他嗓音有些发哑,便取来旁边一直热着的水,兑成温的喂给他,“嗯,只是些小毛病,休息一阵就好了。”
张皎喝过水后,摇了摇头,闷声道:“殿下吐血了。”
刘瞻搁下杯子,“太医给看过了,说是胃血,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无碍的,就是一时情急而已。”他说着,抬手在张皎鬓边轻抚两下,替他捋了捋头发,“阿皎,你背上痛不痛,要不要翻身?”
他说话时,张皎正仔细打量着他,见他嘴唇已经不再泛紫,可是脸色苍白,看着比先前还要更憔悴几分,额头上也磕破了一块,知他骗了自己,心中难过,于是并不做声,只是垂下眼去。
刘瞻一怔,见他竟不理睬自己,以为他身上正痛得厉害,一时噤了声。过了一阵,他才又轻声问道:“阿皎?”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陪张皎说一会儿话好,还是再给他喂些安神的药让他睡过去好。睡过去后虽然不觉着疼,可是神志总是不清楚,终究对身体有害。想了一想后,决定还是不给他喂药为好。
张皎抬眼瞧向了他,看见他满脸的关切之色,犹豫一阵,终于又劝道:“殿下去休息吧。”
刘瞻微微一笑,“怎么,才刚有点力气,就想下逐客令了?”
张皎皱眉,“殿下脸色很差。”
刘瞻一怔,随后伸手替他把眉头按平了,“非得躺在床上才是休息么?和你说说话又不累。”
张皎见劝不动他,便不再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殿下这几日为了救我,很辛苦吧?”
“是啊……”刘瞻听他问起,一口应下,随后话锋一转,“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东想西想的。想要翻身么?我瞧你右臂受伤少些,翻到右边去,好么?”
其实张皎并不需要翻身翻得这么频繁,每天能让背上伤口稍微露出片刻便是,可刘瞻心中难受,一定要做些什么,几句话间已提了两次,若是张皎仍不答应,一会儿他恐怕还要再问下去。张皎虽然不知他这副心思,可听他又一次问起,便点了点头。
刘瞻松了一口气,小心扶着他向右侧躺过去,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伤口,看布条上不见血,这才放下心来。
他取来布巾,在水里打湿了,小心在张皎身上未受伤的地方擦了擦,可这样的地方毕竟太少,只过了片刻的功夫,他便又没有事情可做,在屋里胡乱转过两圈,最后又坐回床边。
张皎背对着他,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隐隐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便试探着问:“殿下?”
刘瞻忙应道:“怎么了,阿皎?想要什么?”
张皎不答,反而忽然道:“给殿下添麻烦了。”
刘瞻吃了一惊,不解他怎么忽地说出这么生分的话来,想要瞧他面色,却瞧不见,不由得暗暗拧起了眉,“谁和你说什么了?”
张皎摇摇头,低声道:“我刺伤了大将军,其实不该留在殿下身边的。”
他明白,刘瞻受伤、被削去官职,还有如今生出的这许多波澜,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因为受了他的连累。当时他刺杀不成,若是就此自裁,或是从此隐姓埋名,局面绝不会是今天这般。
刘瞻一怔,随后霍地站起。他先前刚一醒来,便不顾旁人劝阻,起身来了张皎处,虽然竭力装作无事,其实病得厉害,这时起得太急,左肋又开始隐隐闷痛,不禁摇晃了两下,才扶着床沿站稳,缓了一口气道:“阿皎,你说这话,是在戳我的心啊……”
他胸中气血翻涌,心脏跳得厉害,说不出地难受,开口时声音蓦地哑了。张皎听见,不禁暗暗后悔,身子一动便要转身。刘瞻怕他摔到背上伤口,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忙伸手扶稳了他。待扶着他躺下,才觉站立不住,颓然跌坐回了床边。
他看着张皎,面上不带一点笑意,反而显出几分伤心。张皎瞧见他这副神色,一时什么都不敢再说,想要道歉,可隐隐感到若是当真如此,刘瞻恐怕要更加难过,于是默然不语。
刘瞻忍过一阵不适,再开口时已又放柔了声音,“那些个大臣,还有大将军处,我自会给他们交代,你只管养好身体便是,其他事不须你想。”
张皎摇头,“刺杀是我一人所为,和殿下无关。殿下……”
刘瞻忽然俯身吻住他嘴,把他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面。张皎先是尝见一股药苦味儿,随后是淡淡的血腥气,微微一怔时,刘瞻已松开了他,胸口不住起伏着,好像喘得厉害。
张皎瞧见他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又惨败了下去,不禁担忧道:“殿下伤口又痛了么?”
刘瞻摆了摆手,可一头的虚汗骗不了人。他自己也觉支持不住,怕在张皎面前又吐血,或是又昏了过去,惹他担忧,便想找个由头离开,“阿皎,你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些别的事……晚些、晚些过来瞧你。”说着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