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钟声的时候,是非只颤抖了一下,便平静极了。
他知道回小自在天等待着他的是什么,那些曾经在殿内见到的场景,一个安宁祥和的小自在天,内力藏着的是无尽的伤怀。
人人都道小自在天三重天高高在上,便是连唐时都曾经讽刺过他们佛门说一套做一套,可多少人知道,若没那三重天,浩劫便该降临了。
背负着旁人的不理解,他们——还要踽踽独行。
钟声来时,他方到内荒与道阁扇交界的地方,只那样抬头一望,群山寥廓,雁影梳稀。远远似乎能瞧见那隔断了大荒和小荒的高山雪顶。含翠的群岭,起起伏伏,却只能隐约地瞧见——似乎真有那样一抹小自在天的影子。
其实他是看不见那影子的,只不过因为——那影子,在他心上。
是他心底的净土,即便落满尘埃,他也从不后悔,用自己干净的袖袍将之擦拭干净。
双手那么一合十,便朝着东面小自在天所在的方向一拜。
他心里的虔诚与追忆,却在这一拜之后通通藏起来。
人有命数,天有劫数。
命与劫,向来躲不过,可人既然身为人,总要抗上那么一回,不管这所谓的抗和争,是命运本身的安排,还是他们已经脱出命迹。
总要去试试的。
天地灵修,皆为逆修。
是非唇角微微弯起来,却似乎又忘记了这钟声。
他往前行,只一路往东。正东西方向,正好在剑阁和道阁的交界线上,他在这里遇到了尹吹雪。
尹吹雪坐在那小河边,脚边放着当初唐时很垂涎的那把吹雪剑。是非还记得,因为这一把剑,唐时记恨了他很久。唐时虽不明说,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而今在此时此地遇到故人,是是非怎么也没想到的。
尹吹雪的修为飙升很快,比这更快的是他的攻击力。
只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尹吹雪,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是非。他怔然了一下,才奇怪地笑了一声:“是非大师,你来大荒,当真不是找死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非只远远地向着东面望一眼:“固知,亦往,君如是。”
“文绉绉的和尚……”惜字如金,也不是,他平常说话不是这样。
尹吹雪心底猜测大约是因为东海小自在天的事情,让他不大想说话。
是非说尹吹雪跟他一样,尹吹雪却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道:“一会子我便要去挑战剑阁第一层的层主了,不过难得还能遇到大师你。六十甲子之前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那些个佛也好,道也罢,妖也好,魔也罢,通通与我不相干的。我是尹吹雪,却不是那多年之前的尹吹雪了。再活一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大师,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知道我是个什么意思。”
是非当然知道,当初他能直接把唐时喜欢的这一把剑,直接给尹吹雪,自然便是已经差不多猜到他身份了的。
只是现在尹吹雪说的这番话,多少带了些沧桑的感觉。
尹吹雪又道:“当初是道修违背其道,可你看到了——所谓的天谴并没有降临。那些逃出去的人,依旧活得好好的。你们佛门的人心软,最后看到那些人出去了,竟然还主动开了封印让他们上来。可你可知道——那映月井下,多半是你小自在天修士的森森白骨!”
是非说不出话,那些事情是他没有经历的。尹吹雪也不是在对着他说这些尖锐的话,而是在对着他背后,整个小子自在天说。
作为当初那件事的亲身参与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事情的血腥与残酷。
大家都是订立了盟誓进去的,可原本修道之人重视誓言,这些人违反誓言出来,却不曾得到任何的惩——所以尹吹雪说,天谴已死!
是非只将自己的手掌抬起来,那一枚灰色的印记,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消弭而浅淡了。
的确有能够抵消天谴的法术,可是非并没有修炼。之前唐时给了他那残简,他亦不过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