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也坐在漏雨的屋中,听着这屋里滴滴答答的喧响,还有外面那嘈杂的雨声,心底一片平静。
他心里有一口井,照见五蕴六感七苦,人世间的艰辛,汇作这一口井的井水——自打是非来了之后,人人都说村里那口苦井变甜了,可是非心底的那一口井却汇聚了世间所有的苦楚。
是非是一个掘井人,却无法控制井中冷泉的甘与苦。
油灯被风里带着的潮气给吹熄灭了,于是一世幽暗。
亮着的,只有是非手中的佛珠,随着他缓慢地波动而轻轻在这屋中流转。
意外,或者说必然发生的事情,便是在这一夜。
雨水汇聚起来,冲刷着周围的山峦,泥水顺着陡坡冲下来,转瞬便爆发了山洪。
建在山谷之中的村子,只在那一会儿就要被淹没。
是非也不知道那僧人是不是自己,只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用火折子点那油灯,周围轰隆之声大作,眼看着村庄倾覆就在眼前了,可他依旧是在点灯。
这一盏灯,应该叫做什么灯呢?
他不知道。
点了很多次,直到火折子再也吹不燃,这一盏灯,也终究只是从灯芯上冒出几缕熏干的青烟,袅袅而去,又被潮气给消弭。
是非似乎终于放弃了,他将那灯盏,放回到桌台上,一敛僧袍,便走了出去。
山洪,已经近在眼前了。
毁天灭地一样的景象,无数的村民,已经在那一时刻被惊醒,只是来不及逃走。
巨龙一样的灰色泥流,从山谷之中咆哮而下,掀翻了山上的树木,也卷走了一切飞禽走兽的生命。于是,是非只忽然消失,化作一道金芒,没入这无尽的山洪之中。
他忽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
可他明明不信。
然而,这一切都隐约之间预示这什么。
山洪,终于冲了下来,可是村庄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所有惊慌的脸孔上,那些恐惧的表情,都转变成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痛苦起来。
那白僧衣的和尚,站在下面的泥水之中,僧衣被泥浆染污,却将整个村庄都托起来,漂在水面上,像是一座浮岛。
村庄,孤岛,白僧衣的和尚。
无边的凄风苦雨之夜。
和尚死了。
是非很清楚。
这是一个幻境,应该开始的,才刚刚拉开序幕。
古井之中,忽然落下一滴水,点在井水的正中间,荡开一片涟漪。
在下面的泥浆凝固,也彻底掩藏掉那僧人的身影的时候,村庄集体搬迁了。
僧人,无声地被埋葬在那村庄的泥浆下面。
他点了许多次的那一盏灯,被所有的村民遗忘在了角落里,再也不曾点燃,随着岁月的流逝,灯盘之中的灯油逐渐地挥发消失,终于只剩下干涸的一盏灯,再也没有被点亮的可能。
那里,那山谷之中,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村庄的旧址。
再也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名白衣僧,救了一座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