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永远(“凡事都有可能,永远别说...)

她曾问过这个问题,问他放高利贷吗,洗|钱吗,收保护费吗,还是贩|毒|涉|黄。那时候阿皓并未回答过她,如今沉默半晌,才说:“或多或少都沾一点。”

他不是什么善类,既然捧起这碗饭,就不会吝惜手上沾血,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尚有一丝慈悲。

说来可笑,毒|品生意祸害了多少家庭,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慈悲。

但他一边做着十恶不赦的事,一边还在拯救和曾经的他一样身陷水深火热的人。

宣月轻声问:“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阿皓淡淡地说:“谁知道呢。”

“药”里的一大堆人因为他能吃饱饭,撑起一个家。但外面的世界也许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没了一碗饭,毁了一个家。

可凡事也讲究就近原则。

阿月的死让他变得心冷,外面天大地大他管不着,顾好自己和身边人,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只是……

如今还多了一点意义。

偶尔阿皓离开,宣月会在家里看看书。有天他突然回来,看见她捧着书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这么认真?”

宣月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反手扣上笔记本,“……怎么回来也没有声音?”

“怕你在睡午觉,吵醒了你。”

阿皓似乎很感兴趣,拿过她的笔记本,“我能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宣月解释说,“就是觉得,人越大记性越差,也不能白看吧,干脆做点摘抄。”

桌上摆的是本《呼啸山庄》。

阿皓拿起她的笔记本时,宣月手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抬手阻止他。

他随手翻开几页,不经意间看见几行娟秀的字迹——

他是我活着最大的信念。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对我来说都是一片荒芜,而我就象一个孤魂野鬼。

再下一页——

无论人类的灵魂是什么样的,他的和我的一模一样。

阿皓微微一顿。

宣月恰好在这时候满面绯红,伸手抢过笔记本,“别看了……”

屋里一时寂静,午后的阳光遍洒一地,撩起轻纱做的窗帘。

阿皓问:“‘他’是谁?”

“还能是谁?希斯克利夫啊。”

“希斯克利夫?”

“男主角。”宣月紧紧抱着笔记本,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书桌上、窗帘是,就是不看他,“你没看过《呼啸山庄》?”

阿皓答非所问,轻笑出声,“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我。”

他的目光里温柔满溢。

宣月越发不敢抬头看。

怀里的笔记本终于被他忽略,得以重新放入抽屉里。

她微微松口气,随他走出去。而那本被关在抽屉里的笔记本之中,某一页写有奇怪的页码,是她在发消息时参照书本页码,随手标记的。

21-7-12,

31-2-3,

……

如果有心人把它们串联起来,一页一页对应书中的文字,也许能辨认出,它写的是,【滨海码头,13号仓库。】

那是在阿皓洗澡时,宣月偷偷打开他的手机,看见的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阿皓对她不设防,于是她暗中观察,试图记住他的手机密码。

可惜现在的手机指纹解锁就可以,根本无需输密码。

后来一次,好不容易等到他手机没电,重新开机,需要手动输入密码,宣月假意拿过手机,“我给蛋糕拍个照,输下密码?”

阿皓手都没抬一下,直接报出了六位数。

宣月一愣。

他说:“自己开吧。”

宣月就这样得知了他的密码,可以轻而易举在任何时候看见任何人给他发的消息。

邮箱地址,她发给了林长野。

个人账户,她发给了林长野。

短信里的各种有用没用的信息,她统统拍照发给了林长野。

与此同时,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阿皓每一次出门,行踪都是暴露的。

宣月清楚,会有耳目跟着他,幕后的那张网也在一天天更加清晰。

他们的关系越亲密,收网的日子就越近。

很快那一天就来了。

某个黄昏,两人一起煮火锅时,阿皓说:“再过几天,我要去趟境外。”

宣月一怔,夹到手的牛肉丸子咕咚一下掉进汤里。

她张了张嘴,问:“去干什么?”

“有一批货很重要。”阿皓替她夹回丸子,送进她碗里,“我亲自去,true哥才放心。”

“境外是哪里,安全吗?”

阿皓顿了顿,才说:“从云南过去,往金三角走。”

“去多久?”

“就几天,归期不定。”

“会不会有危险?”

阿皓笑笑,说:“你就当我去旅游,很快回来。”

“那个true哥……”宣月迟疑道,“靠得住吗?是什么人?”

这次阿皓没多说,只说了一句:“靠得住。”

宣月嚼着原本鲜嫩有劲的手打牛肉丸,有些食不知味,最后放下筷子,“阿皓,我们非要吃这碗饭吗?”

“我的命在true哥手里。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true哥ture哥,他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人的命不在自己手里,会在别人手里?你不去趟这浑水,难道他会杀了你吗?”

阿皓说:“你不懂——”

“那你就讲给我听。”

阿皓放下筷子,静静地望着她,“阿月死的那天,是true哥把她找回来的。”

“……”

“当时没人能找到她,警察不能,□□也不能。抓走她的人已经被警察当场击毙,死人嘴里撬不出话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可是,可是阿月不是死了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是true哥,我连阿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阿皓说,“我承了他的情,也答应过他,只要他帮我找回阿月,从今往后就把这条命交给他。”

“那他要是叫你去死呢?”宣月不可置信地问。

“他不会。他是要人卖命,不是要人送命。”

“那你准备干多久?干到有一天被警察抓住,还是跟同行火拼死在路上?”

阿皓忽然笑了,用奇异的眼神望着她。

“我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最近却在考虑退休。”

“退休?”

“这批货很关键,如果成功运进来,散出去,我们可以过很多年安稳生活了。”

毒|贩从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要让true哥得到足够大的利润,这样才能还清曾经的情。

要让跟他的兄弟们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至少能支撑到他走以后,他们还能继续讨日子。

要让老街的旧人都过得不错。

要带着她远走高飞。

他简明扼要地说:“如果要退休,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金盆洗手,总免不了仇人追杀,就比如这回砍伤他们的野狗。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干这行,身边没有那么多人了,总免不了十条八条的野狗来找他算账。

宣月缓缓问:“要是退休了,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看你。”阿皓饶有兴致地拨动她摆在玄关处的地球仪,“澳洲怎么样?你想不想去看看大堡礁?”

“……”

“新西兰也行,对华人还算友好,你不是挺喜欢看《霍比特人》的?”

“……”

“或者你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巴西,加勒比,美洲?这批货纯度很高,是true哥找的尖端人才用最新技术提纯的,一刻千金。如果顺利,再干个几年,钱就攒够了。我们也可以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只要你愿意——”

“崔明皓。”

“阿皓。”他又一次纠正。

宣月没有改口,忽然拉住他的手,说:“我不要钱,我用不了那么多钱。”

她在发抖,声音在颤,面色惨白。

阿皓说:“别怕,不会有事。”

他把她抱过来,又重复了一边,“不会有事。”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宣月能闻见他身上与她相同的洗发水味道,也能感知到他温热的体温、踏实的心跳。

他们一同看了很多的电影,走过了五十三天。

真的全是煎熬,全是做戏吗?

似乎不见得。

杰克说youjump,ijump时,阿皓也曾转头似笑非笑说:“youjump,ijump.”

他的英语是标准的,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也许是电影过于感人,于是那一幕也显得格外温柔,格外动人。

他们也曾一起为那个返老还童的男人静默过。

“我希望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我希望你能体验从未有过的情感,我希望你能遇见一些想法不同的人,我希望你为你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如果你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到,我希望你有勇气重头再来。”

那番话打动过她,当她回头时,看见阿皓眼里的光,她知道那一刻他们的感受是一模一样的。

在那对年轻人于火车上相识,用极短时间燃烧爱意,女生说:“当你年轻的时候,你相信你会认识很多人,但后来才会发现能交流的人其实很少。”

阿皓侧头问她:“我们算是能交流吗?”

宣月反问:“你觉得呢?”

“应该算吧?”阿皓慢条斯理笑起来,“不然至今为止我们连床单都没滚过,除了交流,还能是什么让我们坚持到现在?”

宣月:“……”

……

在这五十三天里,他们看过的每一部电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不是爱情,也总是朋友。

扪心自问,宣月真的每分每秒都记得眼前是个犯罪分子吗?

她望着阿皓,抓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问:“货有多少?”

阿皓微微一怔,“怎么了?”

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不满二百克,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二百克以上,不满一千克,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超过一千克,十五年。

数量巨大,无期或死刑。

宣月记得很清楚,这些数字在脑海里不断回荡。她的手微微发抖,问阿皓:“被抓了会怎么样?”

“不会被抓。”

“……”

她知道此刻不宜再说什么,他们等待多时就为了这个机会,阿皓必须去。

放长线钓大鱼,长线已经出手,只等大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