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段殊

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木架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排列,所有物品的摆放井然有序。

温佑斓有很明显的洁癖和强迫症,总是努力地在为生活排序,为它们营造一种安定的秩序。

段殊脚步很轻地走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外面开始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浇出淋漓的脆响。

书架上的一半书都关于医学,看起来深奥晦涩。

段殊的目光逡巡过去,然后错愕地停住。

另一半则全部关于赛车,赛车手的传记,每月发刊的杂志,还有一些更专业化的赛车理论知识,这里面有许多书被翻阅过很多次,边角都磨花了。

温佑斓很认真地了解过弟弟的爱好。

段殊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一个可怕的、阴暗的温佑斓,却看见那种寂寞的苍白。

书桌里放满了医学论文,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两个部分,工作和弟弟。

段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床头柜上。

人们常常会把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比如那个从声乐系毕业的“段殊”。

段殊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一侧摆着合同文件和身份证件,另一侧,则是一本相册。

他踟躇片刻,才翻开了这本显然已年代久远的相册。

第一页是约莫六七岁的温佑斓,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旁的母亲紧张地注视着,双手轻轻拢在大儿子身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画面里没有爸爸,或许他就是那个拍下照片的人。

那是温佑斓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第二页,弟弟一岁了,脸蛋圆圆的,笑得傻里傻气,温佑斓抱着他的动作已变得很熟练,哥哥的头上戴着生日帽,桌前是奶油蛋糕,爸爸正在切蛋糕,这次是妈妈拍的照。

第七页,正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五官里已能看出段殊的模样,他穿得像个小大人,背后的黑板上写着花里胡哨的几个大字:当我长大。一脸笑容的爸爸妈妈站在他的身旁,似乎是在参加幼儿园里举行的活动。

这张照片有些失焦,应该是温佑斓拍的,段殊注意到相纸上隐约有些突起,他将照片抽出来,看见了背面有一行写得端端正正的小字。

[弟弟说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先帮他记下。]

十个小孩里,有五个都想当科学家。

第十页,上了小学的段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掉眼泪,坐在左边的母亲满脸忍俊不禁,右边的温佑斓正在看书,脸上也隐隐露出笑意。

端正的小字变得更清秀了一些。

[被社会新闻气哭了,又说长大了要当律师。]

第十二页,礼堂上悬挂着奥数比赛颁奖的横幅,胸前挂着金牌的温佑斓抱着视线乱飘的淘气弟弟,父母一左一右站在身旁,一家四口兴高采烈地合影。

[我能成为数学家吗?]

然而幸福的时光到此为止。

再往后,画面里不再有父亲和母亲,也没有了温佑斓,只剩下永远在镜头中央的段殊。

每年生日,温佑斓都会为他拍照留念,那行写在照片背面的小字纪念着段殊人生的每个阶段。

[弟弟的梦想又变了,变成了消防员。]

[弟弟说想要考警校,我不想让他去。]

那行字迹愈发成熟,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第二十五页里,十三四岁的段殊正在尝试攀岩,他的身上捆着牢固的绳索,一脸兴奋地朝着远处的镜头微笑。

[他越来越喜欢追逐危险。]

段殊恍然地转头,再一次看向那个被赛车和医学填满的书柜。

所以,温佑斓没有成为数学家,他成了一名最好的医生。

这些暗地里的担忧和付出,他从来没有向只需要任性度日的弟弟提起过。

温佑斓说过许多次: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弟弟,所以他甘愿压缩自己的人生,他甘愿付出一切。

温佑斓被这个家困住了,他被自己困住了。

从父母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这是齐宴早已埋下的线索,就像床头柜里的毕业证书和声乐比赛奖杯,只是段殊到此刻才去探索。

他为什么会写下这样一个人物?

不被理解的、孤独的人,背负着哀伤的往事,没有真正的同伴。

段殊觉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