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易申把申元娘放到易楚楚娘的房间里,下楼和易安娘深春娘她们一起做早饭。
她刚把两只山鸡剁成小块,就见云芙子鬼鬼祟祟地从外面溜进来了。
只是他刚进大门,深春娘就看见他了,便打趣他:“阿舅,池秋娘终于肯让你上楼了?”
云芙子挺起胸膛:“那还用说?我是祭祀城最英俊的郎君,唱歌也唱得最好,秋娘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深春娘就和易申咬耳朵:“阿姐,把鸡腰子给阿舅吃吧,不然万一被池秋娘赶下楼,以后咱儿子想上别人的楼,怕不是要走几百里出去。”
易申:“……”行吧,只要云芙子肯吃,她可以今天再去打几只公山鸡来,腰子全留给她们的阿舅。
这个世界的科技虽然看起来不太发达,但泉和国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每岁与君主国的交易中,都可以用宝石、美玉、珍奇兽骨等宝物换来大批财物。泉和国民风淳朴,换来的东西除了有盐巴、粮食这些生活的必需品之外,有大量一看就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其中就有许多即使在君主国也少见的香料。
据说是海外传来的。
易申在厨房里就看到了胡椒。她昨天往祭祀城外去的路上,还看到不少地上种了番茄辣椒的。
……她有点后悔昨天没顺手摘两个辣椒回来,虽然还没熟,但是放在炒鸡块里,一定很好吃。
易申脑补着辣椒的美味,按照原身的记忆点起灶火,开始炒鸡块。
云易娘和云深娘年纪大了,起的略晚。不过起床之后也带着小孙女们拜访碗筷。
饭桌之上,易申看着云芙子面不改色地吃了四个鸡腰子,吃完还往菜盆里面看,似乎想找找还有没有。
易申:“……”不是,这东西真能补他想补的东西吗?
云深娘用筷子的另一头敲云芙子旁边的桌子:“你找什么呢?”
云芙子理所当然地说:“我看看还有没有腰子。”
易申:“……”
易申:“…………”
我错了阿舅,我不应该打了两只公山鸡就拎回来的,我今天一定会多打几只公鸡,让你一次补个够。
云易娘大皱其眉,不经意地往云芙子下三路瞟了一眼:“你才多大,真的不行了?”
云芙子的动作顿了顿:“怎么可能?秋娘夸我很好哩!”
楚楚溪子就吵着说:“阿娘,我也要,我也要大川树娘夸我!”
易楚楚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才多大?等你到了十三岁,你不吃我也要塞给你吃!”
楚楚溪子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饭后云芙子被赶去刷碗,走过易申身边的时候,他觑着两个姐姐没在看他,小声对易申说:“阿申,下次打到公的都给我留着,别忘了啊!过几日我去挖玉石给你玩。”
易申:“……好的,阿舅。”
她看着云芙子喜气洋洋的背影,忽然有点好奇。
泉和国的男子,老了之后是由姐妹的女儿们养老的。不过虽然说走婚制之下,有些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但其实很多时候,母亲会告诉孩子,他们的父亲是谁。
所以有些时候,男子也会去儿女的家里暂住些日子,帮他们照看家务。只是这种情况很少而已。
易申只是有点好奇,云芙子才二十几岁就开始担心某方面的能力不行,会被姑娘赶下楼了。
……那等到他年老色衰,池秋娘真的会让他进家门吗?
或者说,就算池秋娘的某个孩子或者某几个孩子是他的,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其他年轻小郎君的孩子呢?
易申这么一想,就想得远了,直到云易娘抱着申元娘过来,叫她一起去拜访巫祝大人,她才回过神来。
“那个废物如果敢回来,”云易娘说道,“把他给我扔到井里去。”
易申微惊:“阿娘,扔到井里——万一淹死了,这么热的天很快就臭了吧?那井水还能用吗?”
云易娘一脸“你这个败家闺女”的表情:“谁说淹死他了,淹不死不就行了。”
申元娘用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去抓云易娘颈上的项圈,云易娘拨开她的手,细声细气地说道:“这个不能抓呀,会划破你的手……”
易申想从她怀里把申元娘接过来,云易娘根本不理她,依旧和小胖妞说话。
在一老一小前言不搭后语的“交流”中,几人穿过祭祀城中的几条街道,来到巫祝所在的竹楼。
巫祝的小学徒在门外等候她们。
“师母已经等候您多时了。”小学徒对云易娘十分尊重,对着易申也还算客气。
但易申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轻慢。
——明明出生的时候,还是巫祝亲口说出要收为学徒的人,现在居然混到连巫祝的小学徒都看不上,原身也是有点失败了。
巫祝坐在祖母屋正中的竹床上,巫祝权杖放在竹床的一角。
一缕阳光从窗口映进来,却刚好避开她的面庞,照在她发髻和颈间的银饰上。她的面庞却隐藏在淡淡的黑暗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是你吗?”巫祝咳嗽一声,小学徒连忙上前,为她捧上一盏清水。
云易娘道了声早安,便坐在旁边略低的竹床上。
巫祝的年龄并不大,至少并不像她外表的这样老。
每一任巫祝的寿命都很短。
泉和国的人,寿命大致在五六十岁,有超过六十岁的,便算是长寿。但是每一任巫祝,却都是四十岁不到便香消玉殒。
现在的巫祝已经三十五岁,若无意外,三五年之内,她便要将巫祝权杖传给巫神选择的下一任巫祝了。
小学徒待她饮下半盏清水,提着竹筒将水续满,才静静地离去。
云易娘这才开口:“巫祝大人……我今日来,是向您求我小孙女的名字。”
巫祝待她一句话说完,才抬起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她转头望向易申。
易申顿时有种赤身被看光了的感觉。
好在巫祝很快收回视线,易申不太自在地动了动。云易娘感受到她的动作,扭头瞪了她一眼。
易申赶紧挺胸抬头站好,比她军训时候站军姿的动作还标准。
巫祝拿起竹盏又饮了一口,慢慢地说道:“申娘也这样想吗?我记得几个月前申娘产女之时,我想叫你带她过来给我看看,申娘却不肯。”
云易娘叹气:“儿女都是债啊。当时申娘被宿元迷了心智,我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好在现在她想通,我便来求巫祝大人了。”
巫祝放下竹盏,又抬眼看向易申。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先前那样犀利,易申虽然仍旧不太自在,但好在没了那种仿佛没穿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感觉,她还能忍住不动。
“奇怪,奇怪。”巫祝连说两声奇怪,目光在易申和申元娘两人身上逡巡。
云易娘等了片刻,见巫祝迟迟不开口,叹了一声道:“是我让大人为难了,我——”
巫祝却在这时突然开口:“易申娘,你帮我把权杖拿过来。”
云易娘和易申都愣住。
先别说巫祝的权杖就在她所在的竹床边放着,巫祝只要略动一动就能拿到。
就算是权杖放在屋外、落在水里,一般人也是没有资格碰的啊!
易申迟疑道:“巫祝大人?”
巫祝略略抬头,她发髻上的银饰微微摇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易申娘,你帮我把权杖拿过来。”巫祝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易申便低下头,走到竹床边跪坐下去,双手持起权杖,送到巫祝的面前。
巫祝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祖母屋中一时间针落可闻。就连申元娘,似乎也被这种紧张的气氛影响,只是瞪大双眼看着巫祝和易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巫祝终于伸出双手,将权杖从易申手中接过去。
两人的手同时握在权杖上的时候,易申感到巫祝的手在颤抖。
“巫神保佑。”巫祝的声音有些哽咽,更带着些激动,“云易娘,巫神赐给我们的荣耀,终于要来了。”
云易娘惊得站起身,申元娘被她带得差点跌倒,但反应很快地抱紧她的腿,扭过头去,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看巫祝又看看易申。
“明珠不会永远蒙尘,”巫祝老泪纵横,“美玉终将脱离顽石,而巫神,会永远祝福我们的泉和国,让我们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永远做一颗璀璨的星星。”
云易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今天只是为了给小孙女求个名字,但是为什么巫祝说的话,她开始听不懂了?
巫祝颤抖着走下竹床,跪在房间一角的神龛之前,双手举起权杖,换了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用一种虔诚的语调,歌唱一般地向神像诉说着什么。
云易娘在她跪下去的时候,便跟着跪下了。
易申虽然还不太懂泉和国的巫神,但是她懂一个道理——
在大家一起拜神的时候,她最好跟着一起拜。除非她有把握掀了所有人的老底。
巫祝吟唱完长长的一段祝词,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与她一同拜倒在神像之前的祖孙三人。
她似乎已经缓和了情绪,走过来亲自扶起云易娘,又俯身抱起申元娘。
申元娘一点也不认生,在她怀里“咯咯”直笑。